一覺醒來,已快第二天晌午,,給薇兒喂完奶,,水清樺倚靠在迎枕上想事情。
既然上天垂憐,,讓她重活一世,,她自然不能浪費(fèi)這個恩賜。上一世,,她留下了太多遺憾:破敗而早逝的身體,,在季府挺不直的腰板,三個女兒的成長各有缺憾,,當(dāng)然還有,,季子墨與唐家之間的真相。
事情得一件一件來,。當(dāng)務(wù)之急是養(yǎng)身體,。眼下她身子看似還好,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些癥候了,,上一世她拖著不看大夫,,總想著自己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結(jié)果幾年后已是無力回天,。
她不看大夫,,一是因?yàn)槊Γ且驗(yàn)楦F。
季家被抄后,,宅子,、田地、鋪?zhàn)?、現(xiàn)銀全都沒了,,全靠老太太的嫁妝和私產(chǎn)過活。仆役大部分被強(qiáng)行遣散,,就留了幾個女眷的貼身丫鬟,。大嫂二嫂都有陪嫁丫鬟,她沒有,,進(jìn)門后也就沒添,,三房除了雇兩個婆子干雜活,其余大事小情都靠她一人操持,。
她在娘家是做慣了的,,剛開始只管著小兩口還好,隨著孩子一個接一個落地,,漸漸力不從心起來。季子墨飲食起居樣樣要她操心,,三個孩子個個都要起早貪黑,,悉心照顧。
只是操勞也罷了,,金錢上的窘迫更令她苦不堪言,。她沒有嫁妝,季子墨又沒有出仕,,她不忍拿俗務(wù)去打擾季子墨,,也沒那個臉面去婆母跟前討要銀子,只能省著用公中分例,,還不夠用,,就偷偷接些繡活回來做。一根蠟燭兩頭燒,,再好的底子也禁不住這樣耗,,日復(fù)一日,身子就這樣熬壞了,。
重來一次,,她自然不要這樣活。她要請人幫她帶孩子,、做家務(wù),,要看最好的大夫,還要買上好的藥材和補(bǔ)品養(yǎng)身子。
錢從哪里來,?
她眼珠不自覺地定格在了床頭的奔馬圖繡屏上,。
仿佛天地混沌間閃過一道光,她福至心靈,,賣掉繡屏,!
《奔馬圖》是季子墨多年心血集大成之作,兩年后憑借此畫,,在一個高規(guī)格雅集上橫空出世,,一躍成為當(dāng)朝一流書畫家,名聲甚至遠(yuǎn)遠(yuǎn)傳到江南,,引起那位唐家小姐的再次注意,。
她相信以季子墨的畫稿,加上她的繡藝,,這個繡屏出價不會低,,能夠解她的燃眉之急。先保住命最重要,。
克制住心中的不舍,,水清樺把季菲叫到身邊,叮囑她找人去外祖家把大姨母請來,。
長姐水明樺生來聰穎,,自幼入玉泉女學(xué)讀書,父親常說,,如果不是女子,,她是可以博個功名的。長姐至今未嫁,,在女學(xué)做夫子,,教書育人。如果說娘家有誰值得托付,,只有長姐了,。
很快,長姐明樺就到了,。她抱著季薇左看右看,,稀罕得不得了,掏出一把小銀鎖塞進(jìn)清樺手里:“這是外祖父外祖母送給薇兒的洗三禮,?!?p> 水清樺知道這銀鎖定是長姐自己買的,和爹娘無關(guān),,只是不戳破,。
水清樺把繡屏交到明樺手中,托她賣掉。明樺一驚,,她是有些眼力的,,這不是普通繡品,嚴(yán)格地說這是一幅“繡畫”,,以針做畫,,以畫入繡。繡屏上,,駿馬昂首奔騰,,四蹄生風(fēng),肌肉線條分明,,毛發(fā)纖毫畢現(xiàn),,仿佛隨時會躍出繡布。無論是作畫的人,,還是刺繡的手,,都至少要在此道浸淫十年以上。二人搭配,,猶如雙劍合璧,,相得益彰。
“這是你繡的,?”水明樺有些不敢置信,。她知道妹妹的女紅很好,但沒想到這么好,。她反復(fù)鑒賞,愛不釋手,?!澳闳绾紊岬茫慨嬍敲梅虻陌?,他可同意你賣,?”
水清樺別開眼睛,沉默了,。
對妹妹的窘境,,水明樺是知道的,可她和爹爹都不過是夫子,,薪俸微薄,,幫不了妹妹。因?yàn)闆]帶嫁妝進(jìn)門,,妹妹一直被妯娌在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
水明樺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二妹的請求。
目送長姐出了她的臥房,水清樺茫然地坐在硬木板床上,,目光悠悠掠過粗陋的帳幔,,過時的家具……
她真的還活著嗎?
她試著起身,,下地,,一件件摸著眼前的物什,感受手指觸碰到實(shí)物的質(zhì)感,。
她還活著,。活著真好,。
水明樺不舍得把繡屏隨便賣掉,,她向女學(xué)請了假,專程去鄂城縣最大的繡莊,,絲憶坊,。
懷揣寶貝,水明樺格外有底氣,,直接開口要求見掌柜,。伙計見她衣著普通,,但生得大氣端方,,身上一股濃濃的書卷氣,不好怠慢,。很快把她領(lǐng)上了二樓雅間,。
稍頃,兩個男子掀簾而入,。高個男子氣宇軒昂,,目光銳利,臉龐輪廓如刀削斧鑿一般,。矮胖男子圓團(tuán)團(tuán)的臉,,見人三分笑,一臉喜慶,。
水明樺一眼認(rèn)定矮胖的是掌柜,,長得就像,于是向矮胖子頷首說道:“掌柜的,,我有一副精品繡藝欲賣,,你看出價幾何?”
待水明樺掏出繡品,,那高個子卻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本是隨意一瞥,,瞬間目光凝住了,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過了半晌才問:“姑娘想要多少,?”
水明樺猶豫了一下,伸出五根手指,。男子點(diǎn)點(diǎn)頭,,指示矮胖子:“拿五百兩銀票?!?p> 水明樺呆住了,,她本想要五十兩,五十兩對一般小戶之家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足夠一年用度,,沒想到這個男人眉頭也不皺就給出十倍的價錢。
男子又問:“不知這繡屏出自何人之手,?”
水明樺頓了頓,,妹妹只是托她賣東西,并沒授權(quán)她透露名諱,,轉(zhuǎn)念不過一瞬,,水明樺開口道:“出自芙蓉居士之手?!?p> 水明樺是個夫子,,最是自詡誠實(shí),今天卻發(fā)現(xiàn)自己頗有信口胡謅的天賦,。
那男子怔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長,突然問:“姑娘姓水,?”
這下輪到水明樺瞠目結(jié)舌了,,呆愣的神情徹底逗笑了男子,他正色拱了拱手:“某姓沈,,水姑娘幸會?!?p> 水明樺握著銀票走出絲憶坊,,整個人還暈暈乎乎的。把繡品賣了個好價錢,,沒有辜負(fù)妹妹所托,,想到這里她又開心了起來。
矮胖子問高個子:“沈公子,,您怎么一開口就給那么多錢,?”
沈翌笑了笑:“王掌柜,,我不信你想不到。絲憶坊賣的繡品多為衣物帳幔的紋飾,,主打一個實(shí)用,。以繡作畫基本沒有,太難了,,普通繡工根本做不到,。這針法,這畫稿,,都是大家水準(zhǔn),,結(jié)個善緣,再圖以后,?!?p> 王掌柜點(diǎn)頭稱是,心里盤算著查查剛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說不得以后還能和繡屏的作者合作,。
“您怎么知道那位姑娘姓水?”
“我詐她的,,”沈翌換上一臉促狹的笑意,,“你看這繡屏右下角,繡著一道水波紋,,應(yīng)是繡娘的標(biāo)記,,我猜繡娘可能姓水,或者姓江,、姓海,。這姑娘約莫是繡娘的姐妹或近親,大膽詐她一詐,,沒想到真的中了,!”
想起水明樺的冷臉上震驚的表情,沈翌就忍俊不禁,。
“江夏黃知府馬上做五十大壽,,府城官員正削尖腦袋尋摸壽禮呢,黃知府的生肖正是馬,。你看這駿馬四蹄飛馳,,不正映照著黃知府春風(fēng)得意、馳騁官場嗎,?你放心,,轉(zhuǎn)手賣上千兩銀子,不難,!”
王掌柜恍然大悟,,做生意他是一把好手,,但論官場交際,觸覺還是遠(yuǎn)遠(yuǎn)沒有官宦子弟靈敏,。幸好沈公子代替族姐沈大家巡店,,正好遇到這位水姑娘,順手做了這單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