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林子是我們雷家的祖產(chǎn),，你們堪家憑什么說是你們的？”
“地契上記錄清清楚楚，這林地是我們堪家先祖留下的，你們雷家這是強詞奪理！”
“你們堪家有地契,，我們雷家就沒有了嗎,？”
橢圓形會議桌上,，有人“啪”的一聲拍出一張地契,，不過這不是雷家的地契,，也不是堪家的地契。地契紙張邊緣泛黃,，中間部分因年代久遠而變得薄脆,，稍一用力便擔(dān)心會破裂。上面的字跡斑駁,，墨色褪去,，但仍能辨認出篆刻般的古樸筆觸，似乎承載著歲月的沉淀,，見證了無數(shù)的風(fēng)雨變遷,。
“你們兩家拿著假地契有什么好吵的？我們藍家的地契才是真的,?！?p> 拍出地契的男人，生怕拍壞地契,，只敢拍著桌子,，扯著脖子，喊得臉都紅了,。
“姓藍的,，你少他媽裝×，把紙張弄皺踩爛,，就可以證明你這破紙張古老,，就能證明地契就是真的了？”
“我們藍家的地契如果還能是假的,，你們堪雷兩家更是假得不能再假,。”
“你們堪藍兩家才是假的,，冒牌貨,，我們雷家的地契才是真的，那片林子是我們雷家的,，誰趕來踩雷,？”
“那片林子是我們堪家的，你們畬族人又不是永和村的原住民,，我們漢族人好心收留你們在永和村生活,，竟然還收留出仇來了，你們畬族人……”
“堪叔,，住口,！”
隨著一聲喝令,，唾沫橫飛的堪大叔愣住。
眾人扭頭去看會議室門口,，永和村委副書記王清堯正率領(lǐng)永和村兩委的村干部駕臨,，眾人趕緊讓出一條道，讓村干部進場,。
“大家伙各自找個位置坐好,。要吵架的就都回自己家吵去，來村委會就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吵架的,。”
清堯書記頗有她爹老王書記的風(fēng)范,，自帶霸氣,，兩句話就讓滿屋子村民乖乖找位置坐了，橢圓形會議桌旁的靠背椅則留給村干部和幾個三姓族人代表落座,。
清堯書記坐上首,，在她左邊下首，梅骨文書已經(jīng)打開筆記本,，擰開筆帽,，準備做會議記錄。
“堪叔,，咱們討論正事之前,，我先批評一下你，你起先說的叫什么話,？”
額,，清堯書記準備罵人了，這個沒法記錄,。
梅骨停下筆,，抬頭看向?qū)γ娴目按笫澹按笫迳砗竺苊苈槁樽迕?，有幾個還是梅骨的親戚,，比如舅舅衛(wèi)桂鳳、舅媽雷辣珠,、表妹夫堪龍書,，竟還有親家公藍祎父親。
永和村雷,、堪,、藍三姓宗族因歷史糾紛積怨頗深，早年就多次因小事發(fā)生沖突。沒想到這三家如今都成了自己的親戚,。
梅骨開了下小差,，王清堯中氣十足的嗓門很快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什么漢族人畬族人,，都是永和村人，還分起民族來了,？咱們村從前有二十幾個自然村,，托省里‘造福工程’的福，才能從各個山頭搬到山下來,，咱們村現(xiàn)在叫永和村,，咱們住的小區(qū)叫永和小區(qū)，就是希望畬漢兩族同胞能夠不分彼此,，永遠和睦,，一起把咱們的小日子過好！都什么年代了,，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你還在這挑起民族矛盾？”
堪大叔一把年紀,，還是堪姓領(lǐng)頭人,，竟被王清堯一個年輕丫頭指著鼻子罵，臉上掛不住,，一陣青紅皂白亂燉,。
“這么兇，是沒打算做我們堪家的媳婦了,?！笨按笫遴?p> 聲音雖小,，但王清堯還是聽見了,，用手指敲了桌子，厲聲道：“進了村委會,，就是公事,，不要公私不分?！?p> 王清堯有個談婚論嫁的男朋友,，就是堪家的，和衛(wèi)青老公堪龍書還是同輩的堂兄弟,，叫堪龍劍,。
一書一劍走江湖，這么有意境的名字,，便是堪大叔取的,。
堪龍劍平常見到堪大叔,，比見到親爹還尊敬，偏偏王清堯身為堪龍劍女朋友,，竟對堪大叔如此不敬,。
堪大叔心里郁悶，但王清堯的話也挑不出理來,，身為堪姓領(lǐng)頭羊,，他比誰都清楚，要替大家伙辦事情,，必須把“公心”擺在第一位,。
老王書記的“五心工作法”中，“公心”就是放在頭等地位的,，一個領(lǐng)頭人要是沒有公心,，是辦不成事情的。王清堯身為老王書記的女兒,，永和村的副書記,，一心想著接棒老王書記，帶領(lǐng)永和村人過上更好的日子,，必須把“公心”二字記得更牢,，落實得更徹底。
堪大叔想通了這些,，被王清堯批評,，也就不委屈了。
這么能干的姑娘家,，將來要是成了堪家的媳婦,，也是堪家的面子。
堪大叔想通了這些,，其他堪家人就沒有這么高的站位了,，見自己姓氏的領(lǐng)頭羊被王清堯教訓(xùn)，紛紛抱屈起來：
“王副書記,，龍劍還是不是你男朋友了,？你將來還打不打算嫁給龍劍了？你這樣對堪叔講話,，是打龍劍的臉,。”
堪家人嚷嚷起來,，雷,、藍兩族就看起好戲，還起哄起來：
“沒事，王副書記,，堪家不識貨,，我們畬族多的是好小伙，任你挑,?！?p> “明年牛歇節(jié)，你到瑞云參加拉歌,，看中哪個畬族小伙,，你就帶回家去……”
越說越?jīng)]譜了。
王清堯敲了桌子,，皺眉道：“都嚴肅點，是來討論后崗子林歸屬問題的,，還是來做媒的,？”
清堯書記的脾氣比老王書記臭多了，像一頭牛犢,，發(fā)起火就拉不回來了,。眾人忙閉了嘴。
王清堯目光掃視一周,，仿佛自帶兩束威嚴的激光,，瞅誰誰就能自燃。所以,，王清堯目光所及之處,，村民們本能瑟縮了身子。
“后崗子林,，你們堪,、藍、雷三家都有地契,？”王清堯問,。
眾人一致點頭。
“有地契也不能證明,，那林子就是誰的,。”
“為什么,？”眾人異口同聲質(zhì)問,。
王清堯?qū)⒛抗饨o到一旁的梅骨文書，梅骨忙挺直腰桿子說道：“林地權(quán)屬的契約并不叫地契,，而是稱作林權(quán)證,。”
“林權(quán)證是森林、林木和林地的所有權(quán)和使用權(quán)的法律確認憑證,。地契通常指的是買賣土地時所立的契約,，用于證明土地所有權(quán)的轉(zhuǎn)移。而林權(quán)證則具體涉及森林,、林木和林地的權(quán)益,，包括所有權(quán)、使用權(quán),、經(jīng)營權(quán)等,，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或GWY林業(yè)主管部門發(fā)放?！?p> 梅骨口條順溜地做完名詞解釋后,，王清堯給了她一個滿意的眼神：功課做得還算細致。
“你們?nèi)艺l手上有林權(quán)證,？誰拿得出林權(quán)證,，后崗子林就是誰的，否則全都是強盜,，耍流氓,！”
……
……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出了村委會，交頭接耳,，垂頭喪氣的,。
梅骨從村委會追出來，喊住藍父：“親家公,?！?p> 藍父停步，回頭看著梅骨,，露出老實巴交一個笑容：“大姨子,，你不是當老師嗎？怎么又到村委會上班了,？”
梅骨沒有解釋那么多：“我現(xiàn)在是村委會的文書,，親家公，你不是住在鄉(xiāng)里嗎,？怎么也會參與三姓族人的糾紛,？”
“十里八鄉(xiāng)，姓藍的都是一家人,?！?p> “所以被叫過來湊人氣呀？”
梅骨還想和藍父說些什么,，就被人從身后拽了一把,，回頭一看是衛(wèi)桂鳳和雷辣珠,。
“舅舅舅媽?！?p> “你還知道我是你舅呀,？剛才怎么不幫我們雷家說話？”衛(wèi)桂鳳一張圓臉氣鼓鼓的,。
上了歲數(shù)了,，年輕時帥氣的這張臉，此時看起來十分草包,。
“舅舅,，你不是姓衛(wèi)嗎？”梅骨說完,，忙改口,，“哦，我想起來了,，舅舅是上門女婿,，早跟舅媽改姓雷了，我媽姓衛(wèi),，你姓雷，所以你算我哪門子舅舅,？”
“梅骨,，你怎么跟你舅舅說話的？”雷辣珠急眼了,。
“你又是哪位?。俊?p> “我是你舅媽,?！?p> 梅骨上次因為離婚沒拿到陸景升的賠償款，還返還陸家五萬塊彩禮錢,，被衛(wèi)七巧在村里追著打,。
衛(wèi)七巧打人還不爽，又跑去雷辣珠家里哭訴,，衛(wèi)桂鳳不敢上陸家要錢,，只敢找梅骨撒火，罵她倒貼男人不要臉什么的,，雷辣珠則陰陽怪氣,，說梅骨活該，當初你媽不讓嫁你偏要嫁,，這會兒離婚丟人現(xiàn)眼現(xiàn)世報什么的,。
此刻,，看著跳腳的衛(wèi)桂鳳和雷辣珠，梅骨涼涼說道：“雷阿姨,、雷叔叔,，你倆走好啊，路上碰到堪家和藍家的人避一點,，小心他們打你,。”
梅骨說著進村委會去了,。
衛(wèi)桂鳳和雷辣珠大眼瞪小眼,，把目光落向一旁的藍父，這是個姓藍的,，不由一抖,。再看藍父體型，瘦得像根竹竿,，還沒有衛(wèi)桂鳳的一半兒厚實,，這才松口氣。
藍父剛才站在一旁聽梅骨喊這二人舅舅舅媽,，知道他們是衛(wèi)七巧的弟弟弟媳,，便笑著打招呼：“舅舅、舅媽,?！?p> 哪里多出來這么老一個外甥？
衛(wèi)桂鳳和雷辣珠皺起眉頭,。
“我兒媳是七巧的小女兒,。”
衛(wèi)桂鳳這才想起來,，衛(wèi)七巧是有兩個女兒的,。
相比梅骨，梅香香從小到大都像個小透明,，聽雷辣珠提起過,，梅香香嫁給了鄉(xiāng)里中學(xué)的老師。
梅骨嫁給陸景升時,，衛(wèi)七巧和陸家鬧得很僵,，導(dǎo)致他這個當舅舅的，沒能喝上外甥女兒的喜酒,，沒想到如今梅香香嫁了體面的老師,，自己這個當舅舅的也沒喝上喜酒。
都說娘舅最大,，可是他這個當娘舅的,，實在窩囊,。
衛(wèi)七巧那里是說不得理的，因為衛(wèi)桂鳳只要一提衛(wèi)七巧嫁女兒也沒讓親舅舅吃上一口豬腳肉,，衛(wèi)七巧馬上就會問他要禮錢,。
外甥女嫁人，親娘舅是要包個送嫁紅包的,，而且不能太小個,。
衛(wèi)七巧那里討不到喜酒喝，只能逮著這位親家公討酒喝了,。
此刻也不管藍父是不是姓藍,，堪、雷,、藍三姓族人是否有積怨了,。堪龍書也是堪家的,，還乖乖做了他們女婿呢,，姓藍的，怕什么,？
“親家公,，我都把我外甥女嫁給你們藍家了，你怎么著也得請我頓酒吧,？”衛(wèi)桂鳳說道,。
藍父點點頭：“香香的親舅舅，要的要的,，你哪天會去鄉(xiāng)里？我請你喝酒,?！?p> “用不著去鄉(xiāng)里，我們永和村就有酒樓,?！?p> 藍父想了想，又點點頭：“也行,，那就在村里請吧,，叫上親家母一起?！?p> 叫上了衛(wèi)七巧,，他還能喝到便宜酒嗎？
做了幾十年姐弟,，衛(wèi)桂鳳還不知道衛(wèi)七巧摳門兒嗎,？
從前梅骨她爸沒死的時候,，家境還算殷實，衛(wèi)桂鳳想跟梅家借錢,，梅骨她爸都同意了,，衛(wèi)桂鳳這個親姐恁是不同意，還把他活生生罵出了家門,。
衛(wèi)桂鳳印象里,，衛(wèi)七巧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小氣的。衛(wèi)青她親媽喝農(nóng)藥死了,，喪禮上被衛(wèi)青外婆家訛錢,，還是衛(wèi)七巧拿錢擺平的，自從衛(wèi)七巧生了兒子后,，對他這個弟弟,，就大不如前了。
生兒子使人雞賊呀,。
衛(wèi)桂鳳在心里嘆息著,，可惜自己一輩子生女兒，沒個兒子,，好在雷辣珠給了個兒子,，上了衛(wèi)家族譜，不至于讓他在祖宗跟前丟臉,。
這樣想著,，衛(wèi)桂鳳看雷辣珠，眼神就多了幾分好感,。
只聽雷辣珠說道：“還是別貪喝一杯酒,，回頭被七巧在全村人跟前罵得下不來臺?！?p> 聽老婆話會發(fā)達,，衛(wèi)桂鳳覺得雷辣珠言之有理，便沖藍父說道：“這頓酒你先欠著,，哪天我去了鄉(xiāng)里,，再讓你請客，到時候讓你那當老師的兒子在鄉(xiāng)里最好的酒樓陪我這個舅舅喝幾杯,。當老師的,，拿國家錢，請客得請好的地方……”
藍父尷尬目送,。
衛(wèi)桂鳳和雷辣珠一轉(zhuǎn)頭就開始蛐蛐那素未謀面的外甥女婿：
“當老師的,，工資又不高，老鼠精最小氣了,?！?p> 也不知怎地,，他們就把老師稱為“老鼠精”了。
“工資不高也是公家人,，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曬不到，臺風(fēng)地震也影響不到人家,，不用干活國家就給發(fā)錢,。”
在衛(wèi)桂鳳看來,，不用上山干活就是不用干活,，腦力勞動者在體力勞動者跟前，都不算勞動者,。
雷辣珠覺得衛(wèi)桂鳳說得有道理,，再想想自己家的女婿，無論是親女婿,，還是繼女婿,，都不是吃公家飯的。那梅香香也是去西晚打過工的,，怎么就能找到個吃公家飯的呢,？
雷辣珠又羨慕又妒忌，不由訕訕說道：“從前總說衛(wèi)七巧喜歡白日做夢,，這白日夢還真就給她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