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會議室。
“雖然暫時把他們請走了,,但他們還會再來鬧的,。”
王清堯口中的他們,是堪,、藍,、雷三姓族人。
“后崗子林的歸屬問題,,一日不厘清,,堪、藍,、雷三姓族人的矛盾就一天不可能徹底解決,,三姓族人歷史積怨一直存在,絕不能讓后崗子林的權屬問題成為激化民族矛盾的導火索,?!?p> 王清堯的話不是危言聳聽,永和村是畬漢兩族人民雜居地,,即便是家長里短的小矛盾處理不善,,也可能演變成民族矛盾。
村委會必須做好紓解,、協(xié)調工作,,絕不能掉以輕心。
“梅骨,,做好堪,、藍、雷三姓族人思想工作的任務交給你,?!?p> 梅骨剛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嗆了出來:“咳咳……交給我?”
丁香主任也覺得不可思議:“清堯書記,,過去都是老王書記親力親為這個事……”
“老王書記還在病床上躺著呢,,地球缺了他轉不動啊,?”
丁香主任小聲嘟噥:“可梅骨是個小姑娘家……”
面對信訪群眾一直是一項艱巨的任務,,群眾們能把矛盾鬧到上訪的程度,可見心里已經(jīng)壓了莫大的委屈和怒火了,,讓梅骨一個小姑娘去面對他們,,未免兇多吉少。
可是王清堯大著嗓門說道:“結過婚吧,?不但結過婚,,還離過婚,還是小姑娘???沒有公主命,,裝什么公主病呢?既然到了村委會工作,,就是村干部,,就是要深入田間地頭,深入群眾身邊,,畏難怕苦,,趁早辭職?!?p> 如果不是老王書記執(zhí)意要讓梅骨來當文書,王清堯才不要讓梅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
一看到梅骨,,她就想起她唯一的寶貝弟弟這些年是如何對她甩臉色的。
梅骨放下水杯,,將口里的茶水全部吞下,,問道:“只是我想知道,清堯書記為什么認定這個活我能干好,?!?p> “沒覺得你能干好?!?p> 清堯書記毫不掩飾一臉嫌棄,。
“那為什么……”梅骨理解為,“就是純純想刁難我嗎,?”
“那墻上掛著的是咱們永和村的‘五心工作法’,,第一條‘辦事有公心’,我是永和村的副書記,,不可能帶頭破壞‘五心工作法’,,刁難你,我沒那閑工夫,,你也沒那么大面子,,你是誰啊,我刁難你,?”
王清堯冷言冷語一通,,方才道出緣由:“我讓你去做三姓族人思想工作,是因為這三家都和你沾親帶故,,雷家有你的親舅媽,,藍家有你親妹夫,還有堪家,,有你的親表妹夫……”
“雷藍兩家我沒意見,,但是堪家,,我可不是最適合的人選,清堯書記你可是堪家的準兒媳,?!?p> 梅骨說完,會議室里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丁香主任和其他村干部有的抬頭看天花板,有的低頭喝茶,。
王清堯被將回一軍,,的確郁悶了三秒鐘,接著說道:“行,,雷藍兩家你去走訪,,堪家我去擺平,就這么說定了,,散會,。”
回到辦公室,,丁香主任就擔憂地看著梅骨說道:“你一個姑娘家,,這個任務太難了,不過你也別太有壓力,,先應付著,,等老王書記回來再說?!?p> 丁香主任口中的“應付著”,,不知是指應付王清堯,還是指應付三姓族人,。
梅骨樂觀得多,,王清堯讓她去走訪藍家雷家,她就去走訪唄,,剛好有時間去看看香香,,不知道這丫頭怎么樣了,結婚后就跟失聯(lián)了似的,。
王清堯告訴過梅骨,,別看藍祎爸爸老實,他在藍姓族人中可是個很有人面的人,。
他自己培養(yǎng)出了個中學老師的兒子,,妹夫在鄉(xiāng)里也是個富甲一方的企業(yè)家,連襟的女婿在市里政法委任職,,藍姓在鄉(xiāng)里不是大姓,,在鄉(xiāng)畬族人口中也不占優(yōu)勢,,因為人少便更加團結,藍父在官商兩條道上都有姻親,,即便他平常老實厚道,,開個九穩(wěn)包店,做著小本經(jīng)營,,但只要他開口,,藍姓族人沒有不給他面子的。
梅骨吃過午飯便去了鄉(xiāng)里,。
丁香主任鬧肚子,,鄉(xiāng)政府的一場婦女主任專題會只好請假,王清堯便讓梅骨去替會,,順便去做藍父思想工作,。
開完會已經(jīng)天黑了,在鄉(xiāng)政府食堂吃了工作餐,,便去藍家。
藍家,,只有藍父一人,,在店里準備第二天要賣的食材。
“親家公,,香香呢,?”
梅骨忍不住朝樓上看,心想梅香香一定是在樓上,。
藍父道:“香香出去了,。”
“天都黑了她還出去逛街呀,?”梅骨感到奇怪,。
“香香去學校給藍祎送傘,天氣預報說晚上有雨,?!?p> 妻子給上班的丈夫送傘,挺溫馨的,。
看起來小夫妻倆感情不錯,。
梅骨也替香香感到開心。
藍祎和香香不在,,剛好讓她有空間,,好好和親家公絮叨絮叨后崗子林歸屬權的問題。
“親家公,,咱們是親戚,,我妹是您的兒媳婦,,所以村委會讓我來做您的思想工作,說您在藍姓族人中有威望,,他們愿意聽您的話,,您別怪我哈?!?p> 梅骨勤快地給藍父打下手,,一會兒遞水一會兒遞毛巾的。
藍父點點頭:“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我?guī)偷蒙厦?,我肯定幫,就怕我?guī)筒簧夏??!?p> 藍父果然是個厚道人。
梅骨看著藍父的模樣,,這神情,、這笑容、這言語,,讓人心頭暖暖的,。
是一個通情達理的老頭,怪不得衛(wèi)七巧之前總是在家里說,,若藍祎媽還活著,,梅香香是嫁不進藍家的。
所謂通情達理,,換句話說就是好拿捏呀,。
這老頭,太善良了,。
“您以德服人,,幫得上幫得上的。沒有林權證,,后崗子林的歸屬不能是雷家堪家的,,自然也不是藍家的,這是沒法子的事,,您方便的時候勸勸藍姓族人,,別再鬧了,沒有結果的事,,鬧了無益,,還傷感情?!?p> 藍父面露難色:“但總歸要有個說法,,不是雷家堪家和藍家的,,那到底是誰家的?鬧了還有可能是藍家的,,不鬧,,就徹底不是了,誰會甘心,?那是地,,就是錢哪,永和村眼下發(fā)展勢頭這么好,,不知道哪天那地就能變成大把的錢,,誰會跟錢過不去?”
梅骨點點頭,,“親家公您說的有道理,,沒讓大家伙放棄該得的錢,只是說別鬧,,這樣聚眾鬧事,,三天兩頭的鬧,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解決問題可以談嘛,。”
藍父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大姨子,,鄉(xiāng)親們覺得這個社會就是按鬧分配的,,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啞巴只能吃啞巴虧,。”
藍父的話讓梅骨陷入沉思,。
這個老頭雖然老實巴交,,但不代表他沒有思想,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外頭響起嘩嘩啦啦的聲音,,竟是下雨了。
香香還沒有回來,。
梅骨有些擔心,,打梅香香電話,手機竟然放在家里,。
“大姨子,,下雨了,天又這么晚,,你晚上就留在我家里睡吧,?!?p> 藍父挽留。
梅骨想起上次她也想留在藍家過夜,,但香香說家里沒有多余的房間,。
“親家公,不用好了,,我還是請輛車回村里去,,你們家沒有多余的房間?!?p> “怎么會,?我這么大一棟榴房,怎么會沒有客房,?我給你去四樓收拾收拾,。”
藍父說著上樓收拾房間去了,。
藍父是個勤勞,、愛干凈的老頭,從柜子里拿出洗得干干凈凈的被褥,,裝上棉芯,,將床鋪得又軟又舒服。
梅骨躺在床上,,想等梅香香回來,,可是床太舒服,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不是讓你別在我家睡嗎,?你怎么在我家睡了?”
梅骨模模糊糊聽到梅香香的聲音,,她使勁想睜開眼睛和梅香香解釋,,可是眼皮仿佛粘了膠水,她怎么使力氣竟都無法打開,,只看見床前模模糊糊站著一團黑影,。
矮矮的,小小的,,黑乎乎的,。
梅骨知道自己做夢了,可是怎么使勁都醒不過來,。她匯聚全身力氣,,在夢中發(fā)出一聲喊,終于沖破了那可怕的夢境,睜開了眼睛,。
眼前沒有黑影,,只有夜燈發(fā)出微弱柔和的光芒,將屋子里照得曖昧模糊,,卻又清晰可見,。
梅骨氣喘吁吁從床上坐起來,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三點,。
從小到大,,衛(wèi)七巧老是告訴他們:夜里兩三點鐘,正是地獄大門打開的時候,。
頭皮一陣發(fā)麻,。
梅骨,你傻了,?竟信這種迷信的說法,?
梅骨在心里暗罵自己,起床,,穿了拖鞋,,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下面的街道,,凌晨的街景除了一條溪流和沿溪而亮的一排路燈,,什么也沒有。
雨已經(jīng)停了,,地面有些潮濕,。
遠處橋上立著一個人影。
香香,?
那人影好像梅香香,,但梅骨不確定。
梅骨輕輕下樓,,來到貼著雙喜的門外,,這一間應該是梅香香和藍祎的婚房,。
門竟然是虛掩著的,。
梅骨思索再三,小心翼翼推開房門,,一個高大的人影就站在門后,,嚇了梅骨好大一跳。
是藍祎,。
梅骨聽見自己心臟正撲通撲通狂跳,,她按著胸口問藍祎:“藍祎,你這么晚怎么還沒睡?香香呢,?”
屋子里沒有點大燈,,只有光線不明不暗的壁燈,藍祎站在背光區(qū),,臉上的五官和表情都一團濃墨,。
“她不在?!彼{祎說著就轉身走向大床,。
梅骨的視線延伸進去,果然看到那張她親自在鄉(xiāng)里家具店挑選的紅色大皮床上,,并沒有梅香香的身影,。
所以,她看到的橋上的人影就是梅香香,。
梅骨心頭一咯噔,,趕緊向樓下跑去。
梅骨跑出藍家,,向著橋上的梅香香跑去:“香香,,香香……”
香香臉上爬滿淚水。
香香的肚子已經(jīng)高高隆起,。
梅骨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梅香香了,,她竟然懷孕了,且月份不小了,。
見到梅骨,,梅香香先是吃驚,這個時間點,,且是在鄉(xiāng)里,,她竟然能看見自家姐姐。
梅香香晚上回到家時,,藍父和梅骨都睡了,,所以她并不知道梅骨留宿藍家。
“姐姐,,姐姐……”
梅香香一把投入梅骨的懷抱,,嗚嗚哭了起來。
……
……
天亮,,衛(wèi)七巧出現(xiàn)在了藍家,。
她黑著臉,為梅骨把她喊來藍家而很不高興,。
九穩(wěn)包店關門歇業(yè),。
店內(nèi)開了燈,,只坐著藍父和梅家母女三人,并不見藍祎身影,。
看到衛(wèi)七巧,,藍父很緊張,賠笑臉,,賠不是,,他一早起來蒸的一籠九穩(wěn)包,全都端在衛(wèi)七巧跟前,。
衛(wèi)七巧連吃了三個,,又喝了一瓶王老吉,方才說道:“夫妻哪個不吵架,?從前,,陸家那個畜生還三天兩頭打她呢?!?p> 衛(wèi)七巧沖藍父指了指梅骨,。
藍父點點頭,松了口氣,,他還以為衛(wèi)七巧會大鬧一番,,沒想到竟如此通情達理。
十里八鄉(xiāng)說衛(wèi)七巧壞話的人,,看起來對衛(wèi)七巧是有什么誤會,。
若是從前,梅骨會覺得沒面子,,但此刻她很坦然,。
“香香,你告訴你爸爸,,藍祎都是怎么對你的,?”梅骨拍拍梅香香的肩。
梅香香挺著大肚子坐在梅骨身邊,,竟顯得駝背,,臉色也蠟黃蠟黃的。
被梅骨提醒,,梅香香便說道:“他總是抱著我不放開,,讓我喘不過氣來……”
衛(wèi)七巧哈哈大笑起來,沖藍父說道:“你聽聽,,小孩子家說的什么話,,也不害臊,?!?p> “不是的不是的,”梅香香只好拿梅骨示范,站到梅骨身后去,,胳膊繞過梅骨的脖子,,使勁向后勒,“是這樣的……”
“快放開我,,香香,,我喘不過氣了?!?p> 梅骨的確喘不過氣了,,難受地拍梅香香的手,梅香香一嚇,,趕緊放開梅骨,,接觸到衛(wèi)七巧投過來的不悅的目光,梅香香趕緊調轉視線,。
“他一定是和你鬧著玩的,。”衛(wèi)七巧已經(jīng)收斂了笑容,,對梅香香說道,。
“是是是,鬧著玩的,?!彼{父小聲附和。
“藍祎是老師,,讀書人,,怎么可能打老婆?”衛(wèi)七巧理直氣壯的,,“再說,,你肚子都這么大了,難道還要學你姐離婚哪,?你可別被你姐帶壞了,。”
衛(wèi)七巧說著,,看向梅骨,,滿眼厭惡,看仇人般,,說道:“你自己婚姻不順,,就要拉上你妹妹,你見不得你妹妹找個吃公家飯的,,所以就想把你妹妹的婚姻攪散,,是不是,?梅骨,你怎么這么惡毒,?”
衛(wèi)七巧罵她什么都不要緊,,關鍵是香香。
她要救香香,。
她知道在不好的婚姻里,,唯有及時止損一條道路,否則就會越陷越深,。
“香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論你怎么想,,我都支持你,,姐會幫你,你別怕,?!?p> 梅骨深情握住了梅香香的手。
可是梅香香后退了一步,,她囁嚅著說道:“我……我不想離婚,,我一旦結婚,就不想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