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暮秋,。
洛州府貢院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零零散散的走出幾個瀾衫儒生,。
今日是洛州府舉行“秋闈”的日子,,因洛州府乃京畿首府,,故稱“府試”,,其實質(zhì)與州縣鄉(xiāng)試相同,??荚嚭细裾?,頭名稱解元或解首、解頭,,其余統(tǒng)稱“鄉(xiāng)貢進士”,,亦可簡稱“進士”,。次年,可參加由尚書省主持的全國性科考,,即省試,,也就是“春闈”。
鄭瑞與一起出來的幾個儒生拱手作別,,便徑直朝著貢院對面的酒肆走去,。
如今已是掌燈時分,各個里坊已然坊門緊閉,,洛陽城主道上除了巡邏的金吾衛(wèi)再無行人,,而里坊中卻是另一番情形,特別是貢院周圍的茶肆酒樓,、逆旅客舍,,仍然是一派熱鬧場面。
鄭瑞面帶倦色,,他深吸了一口秋夜的寒涼空氣,,打起了幾分精神,又整了整衣衫,,方才步履從容的入了酒肆之中,。
此時,裴恒,、裴忣,、魏仲卿、婁彥君等國子監(jiān)的七八個學(xué)子正圍坐一處喝酒耍樂,、高談闊論,。眾人見鄭瑞來了,均紛紛起身相迎,。鄭瑞笑著與眾人見禮,,相攜入座。
“我算算時間,,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一個時辰呢,,你倒是出來的快!”裴恒笑呵呵的為鄭瑞倒了杯酒,。
“那是因為胸有成竹,,自然答題如流,不過小小鄉(xiāng)試哪里難得倒阿瑞,!”
鄭瑞入國子監(jiān)雖然不過短短幾月,,但他已然是國子監(jiān),乃至士林之中的名人了。
一則是因為武皇的夸贊,,二則是鄭瑞自身的才學(xué),,讓國子監(jiān)里授課的博士、學(xué)者都頗為欣賞,,隱隱有后起之秀的態(tài)勢,,三則是鄭瑞不驕不躁、長袖善舞的交際能力,,讓他獲得了不小的人氣,。故而眾人對鄭瑞還是頗為推崇的。
所以,,作為鄭瑞二號鐵桿的裴忣才會如此“大言不慚”,。
“裴二郎的夸贊,我可擔不起,,若是明日榜上無名,,那我不得羞死?”鄭瑞玩笑了一句,,不過眾人從他的表情上卻看不到任何的擔憂,,而是滿滿的自信。
其實作為國子監(jiān)生,,只要學(xué)期修滿,,且成績優(yōu)異者,是可以得到直通春闈的名額的,。
如鄭瑞這般優(yōu)異的學(xué)子,,自然無需再參加秋闈,但他卻還是報名了,,這讓眾人很是不解,,畢竟鄭瑞考的是進士科,錄取比率極低,,故而參加秋闈是極具冒險性的,,若是秋闈不第,怕是要影響他今后的科考,,這對于能夠通過修學(xué)保送避開秋闈取士的國子監(jiān)學(xué)生而言并不是一個好選擇,。
故而幾個與鄭瑞交好的同窗便相約在酒肆等候他考試結(jié)束,一則可探討一下考試心得,,二則便是為“初生牛犢”的鄭瑞捧個人場,。
“年初你剛來的時候,我還勸你與我一同科考呢,,沒想到你小子不聲不響就參加秋闈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是個急性子呢,?”裴恒問道。
鄭瑞微微一笑道:“你們明年都要參加春闈了,,我哪里還坐得住,自然等不得慢慢修學(xué)了,!”
鄭瑞的回答在眾人的意料之中,,不過這也說明了鄭瑞對于自身才學(xué)的自信。
而消息靈通的魏仲卿卻并不這么認為,,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道:“元瑟兄如此急切的要參加明年的春闈,怕是另有原因吧,?我可聽說,,那王家小娘子對你是一見鐘情啊,不過王家門第不低,,元瑟兄怕是要加把勁兒了,!”
他說著瞟了一眼身旁的婁彥君,端起酒杯,,道,,“四郎,你說是吧,?”
王三娘對鄭瑞傾心的事情已經(jīng)不是新聞了,,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而王家與婁家意欲結(jié)親之事,,對于這幫消息靈通的公子哥們而言,,自然也不算是新聞。此時魏仲卿拿此事揶揄婁彥君,,倒讓向來古板自持的婁彥君婁四郎紅了臉,,滿是尷尬之色。
鄭瑞自然也是知曉此事的,,不過這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他不愿看到王三娘嫁入婁家,也只能徒呼奈何,。值得慶幸的是,,因為王二郎的事情,婁家在結(jié)親之事上猶豫了起來,,倒是讓鄭瑞舒了口氣,。
他見婁四郎尷尬不言,便主動舉杯,,與婁彥君笑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我同道中人,不該浮一大白,?”
婁彥君聞言,,亦舉杯與鄭瑞對飲了起來,心中對鄭瑞更是高看了一眼,,不禁佩服起他的氣度來了,。
鄭瑞飲了一杯,便引開了話題,,與眾人談?wù)撈鹆私翊蔚那镩澰囶},。眾人都是明年要參加春闈的,自然對科考話題十分感興趣,。待酒酣耳熱之際,,裴恒提議大家行酒令,眾人自然紛紛湊趣,,卻聽鄰席突然傳來一聲怒喝,,嚇得醉醺醺的眾人都靈醒了幾分。
“此國賊爾……竟敢如此陷害忠良……致國法于何地,!吳某人若有那機會,,便是死諫,也要告倒那來俊臣,!”
鄭瑞這一席聞聽此言,,紛紛側(cè)目看去,想知道何人如此大膽竟當眾辱罵當紅的酷吏,。卻見鄰席一書生模樣的青年,,正面紅耳赤、唾沫橫飛,,與這書生同桌的幾個青年書生都神色緊張的勸說不已,,生怕這書生禍從口出。
裴恒幾個都是不嫌事大的,,忙好奇的問鄰席的幾人在談?wù)摵问?。那義憤填膺的書生被眾人勸說著,正憋悶著呢,,聽到有人詢問,,便又不管不顧的開口言說道:“各位可知岐州刺史,云弘嗣,?”
“是因謀反被捕入獄的,,云刺史?”婁彥君對此倒有些耳聞,。
那書生聞言,,面帶沉痛的點頭道:“前兩日,,我聽聞審訊云刺史的是來俊臣,就知道不好,。沒想到昨日一早便聽到了噩耗,,那來俊臣竟然審也未審,便砍了云刺史的腦袋,,然后捏造了證詞就上報了,!”
眾人聽聞無不驚駭。鄭瑞問道:“如此斷案如何服眾,,圣上沒有責問么,?”
那書生冷笑一聲道:“圣上對那來俊臣言聽計從,,任憑那廝胡亂攀咬,,何嘗會細究此事!”
同席的書生聽到這書生又犯了倔脾氣,,盡然口無遮攔的詆毀武皇,,慌忙左顧右盼、咳嗽連連的阻止書生說話,。那書生鄙夷的掃了同席的幾人一眼,,哼道:“難道我說的不對么?”眾書生聞言,,哪里好意思說個不對,,皆搖頭嘆氣,暗道:世道如此,,奈若何?。?p> 婁彥君亦是個耿直君子,,開口道:“現(xiàn)如今,,酷吏橫行,是無可爭議的事實,,若任憑他們施為,,只怕禮法崩壞,朝堂之上皆做萬馬齊喑之狀,,更惶論安邦利民了,!”
那書生聞聽婁彥君之言,頓生知己之感,,連連與婁彥君敬酒致意,。
裴忣是個粗人,整日介舞刀弄槍,,對時政不大關(guān)心,,他嘟囔道:“那云刺史到底是真謀反還是假謀反,?”
眾人聞言皆無語。婁彥君道:“無論真假,,那來俊臣都不該如此目無法度,,未有確鑿證據(jù),光憑捕風捉影,,便行刑絞殺,,如此作為,與匪徒何異,?”
“我看那來俊臣,,審判謀反是假,借此邀功是真,!”當年元家就是無緣無故頂了個謀反的罪名,,讓他到如今也不敢名正言順的將父母的墳?zāi)箯谋壁降膩y葬崗中遷出。鄭瑞深受其害,,語帶寒意,。
“這位兄臺所言甚是,想那來俊臣之類的酷吏,,哪個不是以誣告構(gòu)陷起家,,若沒有了謀反人,哪里還有他們什么事,,不得可了勁兒的折騰,!”書生中有一人發(fā)了一通感慨,卻是頗有見地,,眾人深以為然,。
鄭瑞忽然覺得心頭好似壓了一塊巨石般沉重,他想到了八月里,,左玉鈐衛(wèi)大將軍張虔勖謀反案,,亦是由來俊臣審問。那張大將軍不愿被屈打成招,,抵死不認罪,,便向敢于與酷吏抗爭的徐有功訴訟,結(jié)果被那來俊臣獲知,,竟亂刀將其砍死,,并梟首于市,可見那來俊臣氣焰之高漲,。
再想到年初時,,來俊臣的手下私自捉拿王二郎并動用私刑,雖則武皇在王家父子的陳訴下讓王二郎洗脫了罪名得以保全性命,,但武皇卻沒有絲毫怪罪來俊臣的意思,。由此可見,,那來俊臣是何等的無所顧忌。如今便連這掌握實權(quán),、守牧一方的刺史都可以不問一款,,說殺就殺,無怪乎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了,。
兩席間都沉默了下來,,不復(fù)方才的興致盎然,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沉重,、憤懣與無奈,。既如此,眾人便早早的散了,。當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