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銓并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會從楊戩這個奸宦的口中,,傳到皇帝那邊去,。
他現在終于弄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如今是大宋政和元年,,當今皇帝趙佶在位已經有十一年,。
周銓對歷史略有所知,知道這位皇帝就是著名的宋徽宗,,華夏歷史中有名的昏君,,即將面臨靖康之恥,然后被帶到東北去坐井觀天,。
不過,,現在趙佶還只是三十歲(虛歲),想來離靖康之恥應該還有些時間,。
至于他自己的家庭,,乃是大宋都城汴京外城一戶居民,他的便宜老子周儻,,是勾當廂公事署的一名小吏,,“書手”就是職務,管些雜事,。不過,,再往上追溯,周家原是禁軍軍門,,只是到了周儻這一代,,才脫去軍籍,轉入文吏,。
他母親周王氏,,亦是禁軍之女,嫁與周儻已經十八載,,生有二子一女,,只不過別的兩個都歿于疾疫,故此,,周銓并無兄弟姐妹,。
原本這樣一個家庭,,在東京汴梁城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夠過得比較舒心。但周儻是個好義氣的性子,,禁軍出身如今卻混得很慘的一幫子兄弟們,,他能接濟便接濟、能幫手便幫手,。這反倒使得周家捉襟見肘,,還只能在朝廷設的店宅務承租舍屋居住。
好在大宋的廉租房辦得還可以,,這店宅務出租的房子倒不算差,,可以為周家遮風擋雨。
“一個字,,真窮,!”
背著手,周銓繞自家轉了一圈,,喃喃說道,。
放在經歷過物質極大豐富年代的周銓眼里,周家當然是窮,。
他身后,,師師抿著嘴笑了起來:“哥哥說錯了,那是兩個字,!”
周銓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悶悶不樂地道:“小丫頭片子,知道個啥,!”
師師揚了揚下巴:“奴雖不知道太多,,卻知道爹爹和娘親都讓奴盯著哥哥,免得哥哥闖禍,!”
這是師師小姑娘在周家接下的第一個活兒,,盯住周銓,勿讓他再被人唆使著去做壞事,。
于是周銓身后就多了個小跟班,,這幾日里,幾乎是寸步不離,。
周銓很奇怪,,自己的父母是如何與李大娘完成了這份交易,將師師拐了過來,。這內里必有某些他還不知道的緣由,,無論他如何打聽,也無法從父母那里問出答案來。
王師師同樣也不知道答案,,不過她這樣的小姑娘早慧,,對自己的處境已經認命,所以將周母哄得心花怒放,,比疼兒子還要疼她了,。
“這一片都窮啊……”繞完自家之后,周銓又開始繞街坊,。
這一片都是朝廷店宅務的房子,,依據大小、新舊不同,,租金各有區(qū)別,,每月每間從五十余文到一百余文不等。
轉到小巷最里,,也是最陰暗逼仄的那間時,,周銓正想轉身離開,突然間聽到了尖銳的叫罵聲,。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一頓飯,,抵得老娘十人吃的,,便是和你一般年紀的小子,也吃不得你的三分之一,!”
這聲音有些熟悉,,周銓在記憶里找了找,片刻后就知道:三仙姑,。
原來這位裝神弄鬼的三仙姑,,離自家這么近,就在同一條巷子之中,。
不過三仙姑家租的公屋,,比起周銓家的更破舊。周銓家的好歹還有上下兩層,,三仙姑家的則只是低矮的一層,,而且縮在巷子最深處。
兩塊破木板拼成的門,,擋在周銓面前,,卻擋不住里面?zhèn)鱽淼慕辛R之聲。應當是三仙姑在罵她那個矮壯的兒子,,周銓對別人家的家務沒有興趣,,但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那破木板拼成的門“砰”的一聲打開,矮壯的小子滿臉沉郁地走了出來,。
看到周銓,,這小子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直接從他身邊離去,。
周銓往屋子里瞄了一眼,,屋中空空如也,,干瘦的三仙姑正一邊抹淚一邊叫罵。
罵的除了那小子之外,,還有小子的父親,,從三仙姑如同唱腔般的罵法里,周銓還是聽到了一些事情,。
“原來那小子叫李寶,,而三仙姑十余年前就開始寡居,獨自拉扯這樣一個小子,,在這京城之中,,也確實不易……”
周銓心中暗想,而那三仙姑此時抹完淚,,正追兒子追出,,迎面與周銓撞上,臉色頓時變了,。
不僅僅是驚,,還帶著恐懼與幾分仇恨。
這些年三仙姑是靠著給人漿洗縫補和裝神弄鬼,,才將兒子李寶拉扯大的,,這其中,裝神弄鬼成了主業(yè),。
但上回給周銓揭破了她的兩個騙局之后,,她裝神弄鬼就再無生意,甚至有些以前被她騙過的人打上門來與她爭吵,。
“你來這做什么,?”她沒好氣地道。
“看熱鬧,?!敝茔屵屏艘幌伦欤缓筠D身離開,。
三仙姑在他背后指桑罵槐,,周銓只當是沒有聽到,不過當他拐到小巷口,離開了三仙姑的視線時,,看到那矮壯的李寶沖了出來,,一把推向他。
“讓你欺負俺娘,!”
周銓被推得一個趔趄,,斜撞在墻上,若不是這具身體還算強壯,,只怕要被這小子推翻一個跟頭,。
“你做什么?”跟在周銓身后的師師,,忙將周銓扶住,,對著李寶怒目而視。
周銓卻擺了擺手,,笑嘻嘻道:“無妨,,無妨,他也是一時心急……我可沒有欺負你娘,,你娘生氣,,是你惹的?!?p> 他早就發(fā)現,,李寶有些憨憨的一根筋,而且雙方并無深仇大恨,,一點小誤會,,揭開也就罷了。
李寶哼了一聲,,臉上悶悶不樂,。
“你娘生氣,是因為你吃得太多了,?”周銓又好奇地問道,。
“俺也不想吃那么多……可是不多吃,就沒有氣力,,沒有氣力,,就不能去干活!”他甕聲甕氣地說道,。
“干活,?你干什么活?”看著這小子也就和自己一般的年紀,,周銓好奇地問道,。
“去南角門子那邊扛包,。”
原來李寶這幾天都去了汴河邊,,為那些漕船卸貨,。只不過他年輕嘴笨,雖然力氣不遜于成年人,,可在攬生意時壞了規(guī)矩,,惹得那邊頭目發(fā)怒,三仙姑托人求告謝罪之后,,這才脫身,。
“去南角門子找包能有幾文錢收入?”聽到這里,,周銓搖了搖頭:“一天不過二百文,,還得被管事,、頭人克扣,,你的脾氣,也不適合做這個,?!?p> 這幾天,周銓可沒有閑著,,對于此時汴京城中的物價,、人工,都做了一番調研,。
“不做這個能做啥,,俺娘要俺去讀書,說是有了功名好傍身,,可俺不是那塊料,,俺想著去勾欄里學相撲,俺娘又不允,!”
“你想學相撲,?”周銓好奇地問道。
“自然,,你看前街的馬漢,,便是相撲力士,不僅酒肉管飽,,而且到哪兒都有人召呼,,多有面子!”
此時相撲之風勝行,,但學相撲不易,,就算學出頭了,,年輕時風光一時,到得三十余歲后,,體力下降,,遍體傷病,便只能在病榻上茍延殘喘,。李寶這小子只看得到相撲手的風光,,而三仙姑看到的更是相撲手的晚景凄涼。
“代溝啊……”周銓道,。
“啥,,啥子溝?”李寶問道,。
“別管啥子溝了,,你是不是想賺些錢補貼家用?”周銓又問,。
“俺,、俺也不想著俺娘去裝神弄鬼騙人,若是俺能賺著錢,,她老人家便可以在家中享享清福,!”
這小子倒還有些孝心,周銓很認同“百善孝為先”的觀點,,一個人有孝心,,那么總有幾分可以救藥。
他心中有了個主意,,只不過現在條件還不足,,也只能暫且將李寶記在心上。
左右轉了轉,,他覺得實在有些無聊,,便向著街上行去。
還沒踏上街,,后邊就傳來王師師的聲音:“哥哥,,你不要上街生事!”
她說話時小嘴嘟著,,眼底隱隱有些惱怒,。
她年紀雖小,心氣卻高,,原本淪落到李大娘手中,,心底便有一絲悲憤,現在又被當成貨品般,,轉到了周家,,偏偏是服侍周銓這個渾小子,!
是的,她瞧不起周銓,,在她心底,,覺得東華門外唱名,文采風流動天下,,那才是真男兒真英雄,。
至于周銓,市井小兒,,呆頭呆腦,,雖然不是潑皮無賴胚子,卻也離師師心中的英雄差了十萬八千里,。
“放心放心,,我絕不生事,只是上街轉轉,,這幾日在家里悶得緊,。若你還不放心,不妨跟我一起來,!”
周銓口中應諾,,腳下沒停,,師師無奈,,只能跟上。
此時正是東京汴梁城最繁華之時,,周銓出了巷子,,到了大街上,只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各種各樣叫賣之聲,、喲喝之聲,,此起彼伏。
放在后世,,這等熱鬧算不了什么,,但在此時,絕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寶地,!
周銓望著望著,,突然間,他眼前景致有些變化,,一團團烈焰,,將他眼前的繁華盡皆吞噬,,恍惚之間,那些叫賣呦喝,,都變成了慘叫哭號,。
穿街繞巷的溝汊中流淌的,不再是水,,而是血,。戰(zhàn)馬的嘶鳴,蠻人的囂笑,,女子凄凄慘慘的悲啼……
這一切迎面撲來,,讓周銓渾身毫毛都豎起,整個人都陷入驚恐之中,,他幾乎想要轉身逃走,!
圣者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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