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母要求孩子們對辛父心懷感恩,。感恩真是一個奇怪的詞,,它首先是善良的人們之間一種好的互動,,但在感情上,,卻更像一種禮貌,而非親近,。而且還隱隱地含著沉重和告別之意,。
這是一個有距離的詞,。
有距離就有遠近,。由于年齡的優(yōu)勢,比起木葉,,木沙似乎更得辛父的寵愛,。盡管這寵愛表現(xiàn)得并不十分明顯。
那年的冬天,,木沙在期末考試中得了個第十六名的成績,。父母還都表示滿意,畢竟她們來這里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木沙更是連“呢了”都無法分清,。
炕頭上支起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擺著四碗餃子,。電視柜上的水果盤里放著些買來的瓜子,、自家炒的花生,還間雜幾顆五顏六色的水果糖,,就著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四個人度過了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
“媽媽,以前你說我們到北方來找哥哥,,可來了這么久,,怎么還不見他呢?”木沙不解地問木母,。
“不知道他在哪里,,他還沒跟我們聯(lián)系過。唉,,別管他在哪兒,,不闖禍我就謝天謝地了。倒是你三姐,,差不多一年不見了,,也沒個音信,不知道她在你外公家過得好不好,?”說著,,木母又忍不住落下淚來。木沙煩惱她又要開始一通訴苦,,就輕輕地走開了,。
榆錢綠了,槐花白了,,楊絮滿天飛過,,麥苗青了又黃。
夏天到了,,田野呈現(xiàn)出一片金黃的盛景,。對于廣闊的華北平原來說,再沒有比這成片成片的金黃更讓農(nóng)民喜悅的了,。吃過晚飯,,辛父出門去聯(lián)系打麥子的機器。街上有時會看到聯(lián)合收割機的蹤跡,,可是對于木沙家里的那一小塊麥田來說,,這樣的機器沒有什么用武之地,又或者那點微小的收入不值償付這龐然的服務(wù),。
木母收拾好碗筷,,搬來凳子同坐在院里乘涼。夜空中的星星沉默地閃爍著永恒,,樹上的鳴蟬在最后的余熱里紛亂地呼喊著短暫的生命,。
這樣的夜里,常常會有孩子去林中地里尋找知了幼蟲,,有同學(xué)管這種幼蟲叫“馬幾了”,。
據(jù)說知了幼蟲用油炸了是難得的美味,,身邊的人中,卻只有文娟的父親最諳此道,。有一次木沙碰上,,這個瘦小精焊的男人從盤子里夾起一只向木沙示意,面對著大姨夫的盛情,,木沙搖頭退開兩步表示拒絕,。男人笑笑,端起一杯小酒仰脖倒進肚子,,把筷子上的知了送進嘴里,,有滋有味地品咂著。他面前的小桌上還擺著一碟花生米,。這個在村子里以修車電焊為生的男人,,顯然很懂得享受生活。
而孩子們的享受多半在小賣部里,??煽诖餂]錢,誰又好意思總往小賣部常開的窗口邊湊呢,?
收集知了殼倒是一個不錯的生財之道,。每到來村里收購的人過去,聽說哪家小孩賣了幾十塊錢,,孩子們就會嘖嘖稱羨,,握著手里得來的三兩塊錢暗暗發(fā)誓,下次一定也要掙個人人羨慕的大富翁,。然而這談何容易,,勤奮固然重要,可是沒有經(jīng)驗,,跑斷腿也是白搭,。
木沙自家的楊樹上有時也會看見幾個知了殼,。這時,,木沙就看見一個,正欲起身卻取,,木母卻突然說道:“你外公來信了,,說是你三姐爬墻摔斷了腿,等養(yǎng)些日子好點了就把她送過來,?!?p> 說這話時,她們分別的時間已過了一年半,。雖然木牙也緊隨著木母和木葉終日忙于地里的活計,,可相對來說,,木沙還是和年紀最近的她關(guān)系親近些。然而,,自從分開后,,木沙便很少想起這位曾經(jīng)和她一同下田上山的姐姐了。似乎她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既沒有水田可以下,,也沒有青山可以爬,,這個姐姐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哦,?!蹦旧澈唵蔚貞?yīng)道,她還是想不明白木牙留下的原因,。難道僅僅是由于小七妹那句“北方是野蠻之地”的說法嗎,?
“早讓她來她不來,她在那里誰有時間照看她呢,?左右不過幫你外公干點活?,F(xiàn)在出了事情,還得麻煩你外公把她送來,。一來一回,,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這不是瞎折騰嗎,?”木母埋怨道,,末了,又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孩子也十來歲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爬什么墻,又不是沒被摔過,。她那次趕豬,,從路邊摔進地里,正磕在石頭上,,弄得滿嘴都是血,。要不然她的牙齒也不會那樣,她的牙齒本是你姐妹中長得最整齊的,,現(xiàn)在成了一口齙牙,,可惜了。唉,,也不知道她傷得怎樣,,在那里受不受委屈。”
木沙想起外婆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自然地和母親產(chǎn)生了共鳴,,也開始憂心起木牙的傷痛無助來。
八月的一個夜晚,,木沙在大姨家見到了羞澀地躲在外公身后的木牙,。看著眼前留著齊耳短發(fā),,穿著碎花背心的女孩,,一時間難以把她和記憶中的三姐對應(yīng)起來。她又扭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那個干瘦卻顯得神采奕奕的老頭,,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外公,。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楚地從正面打量這個老人,老人臉上布滿皺紋,,卻很和諧地織出了溫和平實的笑意,,然而在母親的慫恿下叫出的那聲“外公”依舊顯得空洞而遙遠。
久別重逢,,木牙別說對木沙,,就是對目光熱切的木母,也顯得害怕拘謹,。木母一把將她拉過來攬進懷里,,一句“我的兒啊”剛出口,眼淚就簌簌地落了下來,。
不管木母的眼淚能否彌合長時間分別造成的裂縫,,這一拉一抱,就完成了木牙的生命交接,。
木沙的外公很快就回去了,。木牙跟隨木母來到了組建不久的新家。為了歡迎新成員的歸位,,也為現(xiàn)實的考慮,,辛父不知從哪里湊的錢,為姐妹三個打制了一張大鐵床,,還細心地刷了藍色的油漆,。辛父把床安放在左進的屋里,木葉和木沙從右進房間的火炕上搬出,,和木牙一同住了進去,。
這年的夏天,木扁也應(yīng)景似地出現(xiàn)了,。在木沙的記憶中,他的出現(xiàn)就如蜻蜓點水,還沒等水中的漣漪蕩完最后一個圈,,蜻蜓就已飛遠,。
雖然他留下的面目如此模糊,他留下的東西卻讓三個妹妹有些興奮:兩長條廣告上出現(xiàn)的袋裝洗發(fā)水,,一輛綠色的半舊的女式自行車,。
姐妹們用著他帶回來的洗發(fā)水,覺得就是比木母在大集上買的香,,用著順,。木葉在剛來的日子在鵬濤他們的幫助下,摔了幾個跟頭后,,就可以歪著個身子,,用一條腿斜伸進大梁,把大姨家的二八大杠騎著走了?,F(xiàn)在,,她成了義不容辭的師傅,帶著兩個妹妹,,在閑置的打谷場上練起了自行車,。師傅不見得是好師傅,車子卻是顯而易見的好車子,,起碼騎起來不會像二八大杠那么別扭費力了,。不過再是好車子,不摔幾個跟頭,,破點皮,,流點血,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學(xué)車經(jīng)歷,。在經(jīng)歷了這嗞牙咧嘴的傷痛后,,木牙和木沙也都成功地晉升為快樂的騎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