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唐朝無炒菜,，倒也不盡然,，起碼在唐朝人眼里，炒菜可是只有胡人才掌握的神技,，就連長安和洛陽的名廚其實(shí)也都是以蒸,、煮,、燉為主，至于炒菜,，每個人也就會那么一兩道,，還都是拿來作為壓箱底的絕活，不過,，這已經(jīng)讓他們頗為驕傲了,。

　　其實(shí)，唐朝的炒菜技術(shù)落后,，并不完全是這些大廚的錯,，這里面的原因有許多，此處不談,。

　　唐一笑一邊抄著家伙炒著醬,，一邊同李涉道，“李兄,，放寬心,，你這店里可也有我的四成股份,，我就算肯叫你吃虧,，總不肯叫我自己吃虧吧？”

　　李涉穿衣打扮,、言語之間都是書生氣十足,，但卻沒沾上多少窮酸腐儒身上的那股子酸臭味兒。何況李涉原本就年輕,，之前又一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此時卻是沖勁十足,，更不發(fā)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唐一笑手底下這口大鍋看，好像這鍋里有金子一般,。

　　“誒,，唐姑娘這說的是哪里話！李某人現(xiàn)在本就是一窮二白,，身無長物,，若不是唐姑娘仗義援手，還傳了那‘生意經(jīng)’給我，只怕再過幾日,，李某人就要餓死街頭了,。”兩人經(jīng)過了一番暢談之后,，互相熟絡(luò)了,，李涉說話也不再緊張拘謹(jǐn)，放開了之后,，倒還有幾分光棍一條的匪氣,。

　　“對了，還沒問李兄的字,，你我合伙做生意,，總不好再李兄李兄地叫，我的名是一笑,，字也是一笑,，隨便你怎么叫?！碧埔恍σ贿呏鲃雍屠钌胬P(guān)系,，一邊不失幽默地開了個玩笑。

　　過了好一會兒,，唐一笑都沒聽到聲音,，心說不至于看一個炒醬都看得這么入神吧?；仡^一看,，卻見到李涉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窘迫，好像唐一笑不是問他的字,，而是問他借錢一樣,。

　　唐一笑一見李涉這表情，就知道這事一定有趣,，于是便把醬從鍋里盛到瓷碗里,，故意將鍋鏟往鍋上磕了磕，故作唉聲嘆氣道,，“罷了,，想是李兄看不上我一個廚子，不愿深交,?！?p>　　“我絕無此意！”李涉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申辯,。

　　唐一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發(fā)覺李涉臉上還是沒能消下那抹可疑的紅色，可能是灶臺旁邊太熱了,，烤得臉燙,。

　　李涉咬咬牙，“也罷,，李某字,、字芙蓉！”

　　李某字芙蓉……李芙蓉,？,？

　　唐一笑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卻又忙憋住,，臉上的神情甚是扭曲古怪。

　　見狀,，李涉更顯窘迫,。

　　唐一笑忍笑忍得肚子都快抽筋了，可面上還是得說,，“好字好字,，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李兄果然好名字,！”

　　“唐姑娘，想笑就笑吧,，小心忍出病來,。”李涉的語氣有點(diǎn)小幽怨,，天知道老師為啥給他起了這么個字,，就算再喜歡這句詩,，哪怕?lián)Q成江采,、芙蕖也好啊，唉,，他覺得可能是當(dāng)初偷吃了書院給圣人的供果,，結(jié)果遭報(bào)應(yīng)了。

　　……

　　“芙蓉芙蓉,，快快快,，幫把手，幫我鼓個風(fēng),！”

　　“再鼓,！”

　　“再鼓！！”

　　李涉頭上滿是大汗,，也不管唐一笑叫他的字了,，手下不敢怠慢，一拉一合,，鼓動風(fēng)箱,，生生將灶里的小火苗兒給鼓成了熊熊大火，臉都被火映紅了,，腦袋上全是“噼里啪啦”的一陣油爆聲,，他也知道，摘星樓能不能東山再起,，自己還能不能繼續(xù)廣施銀錢,，救助窮人，就在此一舉了,。

　　“好了,！成了！炒菜出鍋嘍,！”

　　唐一笑迅速地把炒菜給裝盤,，腳下生風(fēng)，端到了桌子上,，然后捏著自己的兩只耳垂,，給過熱的手指消熱。

　　而李涉則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得比剛才鼓風(fēng)的風(fēng)箱都厲害,，也真是難為了他這個快走幾步都要喘半天的竹竿子。

　　……

　　不過是一盤炸八塊,，唐一笑曾經(jīng)在洛陽不知道吃了多少次,，李涉竟然吃得淚流滿面，看那神情也不像是嗆得,，唐一笑暗想,，完了，莫不是方才被勞役了,，心里面難受,？

　　唐一笑又看了看李涉那寬大袍袖里跟蘆柴棒似的胳膊，心下愧疚,，自己也是,，怎么好讓一個骨瘦如柴的書生拉風(fēng)箱。于是輕輕地拍拍李涉的肩膀,，卻見李涉猛地直起身,，表情悲愴,，仰天流淚，氣沉丹田,，大喊一聲,，“太好吃了！,！”

　　唐一笑表情凝重,，默默地縮回手，沉默不語,，埋頭苦吃,。

　　一張終于不再油膩的桌子上，好一場風(fēng)卷殘?jiān)啤?p>　　……

　　“唐姑娘,，你難道是和南市那些胡商學(xué)的手藝嗎,？”

　　也難怪李涉有此問，炒菜原本就是隨著胡商的到來而漸漸傳入中原,，而那些胡商能夠在被稱為“四通市”的南市占據(jù)餐飲業(yè)的統(tǒng)治地位,，靠的就是“不外傳”的炒菜手藝，一舉打破了此前以蒸,、煮,、燉為主的飲食習(xí)慣，唐代的上流社會以能吃到炒菜為榮,，府上的廚子所會的炒菜菜式也成為了互相攀比和艷羨的對象,，甚至若是想要討好上官，錢財(cái)固然是一方面,，但同時也會向上官府上送人,，有時是歌精舞妙的歌舞姬，有時是培養(yǎng)或購買來的死士,，有時則是某幾個炒菜做得一絕的廚子,。

　　而在開元年間，因?yàn)槭⑹婪比A的緣故,，各閥之中不乏多年培養(yǎng)的死士,，而一般的歌舞姬也很難入得了那些上官的法眼，由此,，送廚子倒是應(yīng)運(yùn)而生,，應(yīng)運(yùn)而廣了。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官們對炒菜懷有七分的熱愛,，下官們自然報(bào)以十分看重的態(tài)度,，雖說不是折節(jié)相交,，但也是把面子功夫都做到了，這也讓那些所謂的名廚因此而掙下了無數(shù)名氣,。

　　遠(yuǎn)的不提,，便是這幾日唐一笑在洛陽三市實(shí)地考察，就見識了那些胡人炒菜館的門庭若市,，達(dá)官貴人趨之若鶩,，而名人效應(yīng)自古皆有，唐朝的名人效應(yīng)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陛下,，剩下的最厲害的就是那些大官了,。在這些大官的帶動下，達(dá)官貴人除了吃些自家豢養(yǎng)的廚子的拿手菜,，還要時不時地到南市去下胡人的館子,，算得上是日后的談資，由此可見炒菜之厲害,。

　　面對李涉此問,，唐一笑只能笑而不答，三劃兩劃地便打了個太極過去了,，李涉雖說帶了些匪氣,，可到底是個君子，君子不強(qiáng)人所難,，見唐一笑無意說,，他雖然好奇，但也無意刨根問底,。

　　除了那盤“一只雞子剁八瓣,，又香又嫩又好看”的炸八塊，唐一笑也炒了幾個青菜,，不過畢竟唐朝的蔬菜有限,，她也只是炒了幾個白菜、萵筍和豆芽,，再隨便煮了一大碗的菠菜蛋花湯,，結(jié)果李涉已經(jīng)對唐一笑能幫他的話深信不疑，甚至說,，這簡直可以比得上洛陽長安游的大師傅了,，簡直絕了。

　　唐一笑也已經(jīng)有些時候沒有吃過炒肉菜了,，一時間兩人也是大快朵頤,，湯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兩人開始閑談起來,。原本聊的是詩詞歌賦,，人生哲學(xué)，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科舉之事,。

　　“老李，你這次科考到底是什么時候??？”知道了李涉的字后，唐一笑實(shí)在是不好意思叫,，可李兄李兄地叫又太生分,，叫李老板也不合適，最后干脆取了個折中的稱呼,，直接叫老李,，也省得費(fèi)那個腦筋。

　　“今年九月,，也是將近了,。”

　　現(xiàn)在已是四月,，而從洛陽到長安,，若是照一個書生的腳程，真是走兩個月也不嫌多,，可不是將近了,？

　　“那你考的是哪一科？”

　　“進(jìn)士科,?！?p>　　李涉說這話的時候是帶著些匪氣的靦腆，讓唐一笑感到十分有趣,。

　　“厲害厲害,，都說‘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jìn)士’,，看來我以后再叫你老李可不合適了,，我還是叫李兄吧，省得你高中那天,，不認(rèn)我這個合伙人了,。”

　　唐一笑不是無緣無故地說的這句“厲害”,，事實(shí)上,，唐初時，進(jìn)士科只是秀才、明經(jīng),、進(jìn)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種科舉科目的其中一科,，但是唐高宗李治時期之后,，因宰相大多是進(jìn)士出身，因此進(jìn)士尤其被時人所看重,，也正是因此,，隨著幾次科舉內(nèi)容和科目的改革，常設(shè)科目便只剩下了明經(jīng)和進(jìn)士兩科,。

　　明經(jīng)科考的是時務(wù)策與經(jīng)義,，而進(jìn)士科考的是時務(wù)策、詩賦和文章,，而進(jìn)士科的難度要遠(yuǎn)遠(yuǎn)高于明經(jīng)科,，進(jìn)士出身的含金量也要遠(yuǎn)遠(yuǎn)高于明經(jīng)出身的含金量，因此,，進(jìn)士科成為科舉的科目之首,，也正因此，唐一笑才連說了這兩個“厲害”,，并非胡亂吹捧,。

　　李涉臉一黑，“休要胡說,！我怎么會是那忘恩負(fù)義之人,？再說，我這一科若想高中,，真是談何容易啊,。”

　　“九月方才開始,，怎么現(xiàn)在就說喪氣話,？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舉子能做的都只是全力以赴而已,，求一個問心無愧罷了，何必將科舉之事看得太重,？”唐一笑不愛聽這個,，尤其不愛聽那些時候還沒到就自暴自棄的話，“再說,，我信李兄定能高中,！”

　　李涉聞言,，心潮起伏，氣血上涌,，“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