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熊蠻子”出山
熊廷弼因在南直隸督學(xué)御史任上杖死生員被彈劾,已經(jīng)在家聽勘七年了。接到敕命后便風(fēng)塵仆仆地從江夏老家趕往京師,,一路舟車勞頓不敢停留,,等趕到京師時已經(jīng)是五月了。
先到吏部報到,,給臨時安了個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準(zhǔn)備派他以這個身份宣慰遼東。不想一月后傳來了遼東重鎮(zhèn)開原淪陷的消息,,內(nèi)閣慌了神兒,趕忙升熊廷弼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接替楊鎬出任遼東經(jīng)略,。在內(nèi)閣和兵部的催促下熊廷弼于七月匆匆踏上了前往遼東的路。
官道上,。大隊人馬飛馳而過,,揚(yáng)起陣陣塵土,獵獵迎風(fēng)的飛龍旗中心繡著一個斗大的“熊”字,,后面旗幟如林,,氣勢逼人,。
在路邊一處樹蔭下騎隊停下了腳步,一個家仆模樣的老年人對旁邊馬上坐著的中年人說:“老爺,,趕了半天路又熱又渴,,要不就在這里歇會兒再走吧?”那中年人擦了一把汗,,扭頭問身后的錦衣衛(wèi)緹騎:“董百戶,,你看如何?”身后的董百戶已經(jīng)跳下了馬:“熊經(jīng)略,,這么熱的天兒,,還是休息會兒再趕路吧?!瘪R上問話的這位就是新任遼東經(jīng)略熊廷弼,,他見宮里的上差也這么說,便吩咐道:“那就歇一會兒再趕路,?!?p> 隨行的董百戶一行人是奉旨到遼東押解楊鎬回京定罪的,由于熊廷弼這次從萬歷那里領(lǐng)到了尚方寶劍攜皇命出關(guān),,董百戶自然要給幾分面子,,雖然心里對其沒什么好感。
隨行的侍衛(wèi)們紛紛躲到樹蔭下面納涼,,有的人跑到不遠(yuǎn)處的村莊找水去了,。家仆熊林?jǐn)v著熊廷弼坐到樹蔭下,問:“老爺,,咱們還有多遠(yuǎn)才能到遼陽呀,?”熊廷弼抬頭看看頭頂火辣辣的太陽,說:“快了,,這里叫十三站,,過了這里再走二十里就到了?!?p> 一個哨兵跑來稟告:“經(jīng)略大人,,前方發(fā)現(xiàn)大批難民正往這里移動?!?p> 熊廷弼站起身:“走,,去看看?!?p> 在一處山坡上,,熊廷弼駐馬觀望,只見成群結(jié)隊的難民正從遼東方向一路南逃,。拖家?guī)Э?、扶老攜幼,、肩扛擔(dān)挑、大車小車一眼看不到盡頭,,大路上黃沙滾滾,,塵土飛揚(yáng),不時有人中暑暈倒,,后面趕上來的一些散兵游勇還不忘打劫一番,。哭喊聲,、尋爹覓娘、吵吵嚷嚷參雜在一起,,顯得分外混亂,。
熊廷弼打馬沖下坡,后面人也跟了下去,。一直沖到難民隊伍跟前才停下,,排頭的難民見一隊官差攔住了去路,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看著面前的陌生人,。
熊廷弼高聲問話:“你們都是從哪里逃來的,?”一個膽大的難民回道:“遼陽,我們都是從遼陽逃出來的,?!?p> “遼陽?”熊廷弼心里一驚:“怎么,,遼陽失陷了嗎,?”那人道:“沒有?!毙芡㈠霾唤獾溃骸皼]有為何逃難,?”那人道:“官爺有所不知,遼陽雖然尚未失陷,,可東虜馬上就打到城下了,,連知州老爺都跑了,我等小民不跑又能如何,?”
這時,,隊伍里傳來一陣喧鬧聲,幾個逃兵正在搶難民的財物,,正鬧得不可開交,。只聽熊廷弼喝道:“來呀,給我押過來,!”話音未落,,一隊侍衛(wèi)沖過去,,幾下便把幾個逃兵押了過來。
熊廷弼怒喝道:“大膽狂徒竟敢搶奪難民錢財,,眼里還有王法嗎,?”為首的將軍瞟了一眼熊廷弼,見他只有幾十個人,,不禁冷笑道:“你又是誰,?好大的口氣,在遼東的地盤上,,老子就是王法,!識相的話趕緊放人,否則,,讓你好看,。”
果然,,說話間幾百個散兵游勇圍了過來,,個個揮舞著刀槍嚷嚷著放人,這架勢把難民嚇得紛紛逃避,,董百戶卻是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熊廷弼更加憤怒了,不等他發(fā)話,,熊林便義憤填膺地說道:“好大的膽子,,你們知道我家老爺是誰嗎?居然如此放肆,!我家老爺是新任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遼東經(jīng)略熊大人,奉旨出關(guān)赴任,,你們瞎了狗眼了,!”熊廷弼這串長長的官銜熊林背了好幾遍才背熟。
這話一出口,,那幾個逃兵首領(lǐng)都呆住了,,半響沒反應(yīng)。董百戶見他們半信半疑地樣子,,便打馬上前道:“錦衣衛(wèi)緹騎奉旨護(hù)送熊經(jīng)略出關(guān)赴任,。”說著將自己的腰牌在幾個人眼前晃了晃,。
幾個人嚇傻了,,磕頭如搗蒜,哀求饒命,。
熊廷弼問道:“本官問你們,,你們是哪部分的,?從何而來?必須如實回話,?!鳖I(lǐng)頭的將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話道:“末將遼陽總兵劉遇節(jié),還有千戶王捷,、百戶王文鼎,,我等都是遼陽駐軍,只因東虜兵鋒甚銳難以阻擋,,不得已退了下來……”
“按軍規(guī),,棄城逃跑者一律殺無赦!來呀————”熊廷弼威嚴(yán)地說,。
劉遇節(jié)急了:“熊經(jīng)略,,末將是總兵,你不能說殺就殺,,你沒有這個權(quán)力!”熊廷弼冷笑道:“我沒這個權(quán)力,,那皇上有沒有,?我不能殺你,那皇上能不能殺你呢,?”劉遇節(jié)臉色變了:“你……”熊廷弼對熊林說:“請尚方寶劍,!”熊林麻利地從背包里取出黃綢緞包裹的尚方寶劍,寶劍一出現(xiàn),,董百戶打了個激靈,,迅速下馬跪拜,身后的侍衛(wèi)齊齊跪下叩拜,。熊廷弼高聲宣布:“皇上欽賜尚方寶劍在此,,還不叩拜!”
話音未落,,在場的軍民人等通通跪下叩拜,,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人注意劉遇節(jié)和兩個小頭目已經(jīng)暈死過去了。熊廷弼厲聲道:“請尚方寶劍用刑,!”幾個侍衛(wèi)上前架起三人就拖走了,,很快便明正典刑了。
剩余的幾百個逃兵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動也不敢動一下,。只聽熊廷弼大聲道:“你們都是大明的官軍,不是土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敢再有逃跑者如同此三人,!都給我掉頭回遼陽?!北娙寺勓悦嬗袘稚?,沒人應(yīng)聲。熊廷弼又補(bǔ)充了一句:“隨老夫一起趕回遼陽,!”聽了這話,,逃兵們才穩(wěn)住神兒,紛紛叩謝道:“愿隨經(jīng)略大人回救遼陽,?!?p> 在熊廷弼的指揮下,潰散的官軍重新聚集起來,,清點后居然有二千多人,,調(diào)轉(zhuǎn)方向踏上了回程。難民們見熊廷弼帶著逃兵前往遼陽,,深受感動,,許多人又跟著隊伍返回家鄉(xiāng),大路上的人流開始逐漸往回流,。
遼陽,。城門口,一幫逃兵把著城門收出城費(fèi),,大發(fā)國難財,,全然不理會民眾的怒罵。
知州衙門,。府門大開,,家丁們進(jìn)進(jìn)出出,神色匆匆地往門外馬車上抬行李,。管家邊走邊催促:“快點,,快,都裝上車————”
老態(tài)龍鐘的知州李尚皓在幾位妻妾的陪同下,,從府里出來仔細(xì)檢查每輛馬車是否裝結(jié)實了,。他瞅瞅天邊的殘陽,氣急敗壞地大罵:“沒用的奴才,,動作快點,,天黑前必須裝完,趁著天黑今晚就走,!”
管家低頭哈腰地說:“老爺,,您就放心吧,一準(zhǔn)兒按時出發(fā)?!?p> 一個家丁飛奔而來,,氣喘吁吁地說:“老爺不好啦,劉總兵和王千戶都不見了,,據(jù)亂兵們說他倆今天早上天沒亮就逃了,。”李尚皓怒罵道:“這倆混蛋,,說好了一塊兒走,,悄悄的自己先溜了,什么東西,!”他扭頭見管家還在他身后跟著,,更加生氣,罵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去裝車?。 惫芗椅ㄎㄖZ諾地應(yīng)了聲匆匆而去……
就在李尚皓忙著將金銀財寶裝車時,,熊廷弼的大隊人馬也到了遼陽城外,,他沒做停留便率先縱馬沖進(jìn)了城里,大隊人馬緊跟其后……
知州衙門,。熊廷弼一馬當(dāng)先沖到門前,,正好堵住了李尚皓一群人,李尚皓抬頭一看,,是一個魁梧的大漢,雖然穿著便裝仍掩飾不住他的霸氣,。李尚皓哆嗦了一下,,問:“你是……”熊廷弼也懶得和他多費(fèi)口舌,使了個眼色,,一個侍衛(wèi)把一包東西扔到了李尚皓腳下,,他低頭一看,差點沒暈過去,,原來是劉遇節(jié)和另外兩個頭目的腦袋,,他后面的妻妾嚇得四散而逃。熊廷弼朗聲道:“老夫乃新任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遼東經(jīng)略熊廷弼,,這幾個人就是棄城逃竄的下場,想必你就是遼陽知州李尚皓吧,?”李尚皓驚魂未定:“是……”
“拿下,!”熊廷弼喝道。
李尚皓大驚,卻無力辯解,,因為他看到了熊林懷抱里的尚方寶劍,,只得乖乖得被綁了起來。熊廷弼吩咐道:“先把他押入大牢,,家產(chǎn)全部充作軍需,。”說完打馬而去,。
熊廷弼帶回來的潰兵成了遼陽守城的主力部隊,,他撤換了一批貪婪無能的將領(lǐng),加強(qiáng)戰(zhàn)備,,儲備軍需糧草,,使得遼陽局勢很快穩(wěn)定了下來。
沈陽遼東經(jīng)略府,。面無表情的楊鎬在客廳接待剛到的熊廷弼,。兩人面對面坐定,楊鎬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熊廷弼,,心事重重地說:“老夫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芝岡來了,老夫就可以安心的回京了……”
熊廷弼不以為然:“經(jīng)略當(dāng)日如果聽了廷弼的建議,,又怎么會有今日之慘?。≈缓蕹兄T公越俎代庖橫加干涉,,以致局勢不可收拾,。”楊鎬心中不悅,,他明白熊廷弼對他們之前的沖突至今耿耿于懷,。他略帶諷刺地笑著說:“有芝岡坐鎮(zhèn)遼東,建虜不需幾時即可徹底蕩平,,老夫是沒那本事嘍,。”熊廷弼知道楊鎬在諷刺他,,便回敬了一句:“只怕不是沒本事,,而是沒時間了吧?!?p> 楊鎬楞了楞,,這才注意到門口站著的董百戶等人,他慘然一笑:“這一天終于來了,?!被仡^問熊廷弼:“老夫何時上路,?”熊廷弼冷冷地一句:“有旨意,明日一早押解回京,?!睏铈€突然很釋懷的感嘆道:“終于可以回京了……”
熊廷弼到這時還不忘羞辱一番以前的對頭,他嘲諷道:“此番回京不知楊經(jīng)略有何感想,?”楊鎬沒好氣地回道:“還敢有什么感想,,三法司還是詔獄老夫都認(rèn)了?!闭f完起身就走,,走了幾步突然轉(zhuǎn)身對熊廷弼說:“熊經(jīng)略,老夫提醒你一句,,老夫回京起碼還能保全顏面,,留個全尸,熊經(jīng)略以后的結(jié)局會如何,?恐怕還不如楊某,,自己好自為之吧?!闭f罷頭也不回的隨董百戶走出了客廳,。
熊廷弼氣得猛地把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咬牙切齒道:“老匹夫,,死到臨頭還如此猖狂,!”
次日一大早,董百戶便從牢中提出楊鎬準(zhǔn)備返京,。熊廷弼坐在楊鎬曾經(jīng)的椅子上,,捧起經(jīng)略印信,仔細(xì)把玩,。官差押解著楊鎬走出大門,,楊鎬臉色慘白,一言不發(fā),,門口等待他的是囚車。他長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向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