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祠堂
“跪下,。”莊世僑怒聲喝道,。
莊叔頤不肯,,她硬挺著站在祠堂里,嗆聲道,?!盀槭裁矗俊?p> “為什么,?就憑我是你爹,,他們是你的列祖列宗,跪下,?!鼻f世僑上手將她硬按了下去。
莊叔頤的膝蓋狠狠地磕在了青石板上,,卻依然倔強(qiáng)地挺直著身,,不肯低頭。
祠堂外,,不得允許的眾人早就慌了神,。就憑這兩句,今日大抵是要不死不休了,。還是那柏宇有主見,。“快去喊太太,,還有去把揚(yáng)波喊回來,。”
眾人立即奔走行動(dòng)起來,。老爺這是真的動(dòng)怒了,。可是小姐是絕不可能低頭的,。這一家子就是出了名的犟脾氣,,要想其中一個(gè)認(rèn)輸?shù)皖^,那是絕不可能的,。
“你告訴我,,是誰賦予你生存的機(jī)會(huì)和權(quán)利?”莊世僑不肯松手,,將她死死地壓在地上,。
“是先祖?!鼻f叔頤老老實(shí)實(shí)地跪在那里,。
“你告訴我,,先祖是如何到這永寧的嗎?”莊世僑繼續(xù)問,。
“逃來的,。”莊叔頤慢慢地平靜下來,。她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愚蠢了,。她為什么要那么說呢?
可是在那個(gè)時(shí)候,,腦子好像過熱了一般,,冷靜不下來。
“你告訴我,,為什么要逃,?”莊世僑抓住莊叔頤的手越來越用力,令她感到疼痛了,??墒乔f叔頤卻沒有像往常那般撒嬌,而是忍耐了,。
“因?yàn)樵谇宄蕖睹魇贰纺耸谴笞铮D九族不為過,?!鼻f叔頤垂下了自己的頭,將那重復(fù)過無數(shù)遍的話再一次陳述,?!跋茸娴枚魅讼嘀拍芴用??!?p> “為何不改姓,難道先祖不怕死,?”莊世僑繼續(xù)問,。聲音蒼茫,在這小小的祠堂里,,竟還有回音,。
“怕死。但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若是不能背負(fù)祖先之榮,,那就沒有生為后嗣存在的意義了。所以不改姓,?!鼻f叔頤一字一頓地答道,。
莊氏先祖曾在清初為大明修《明史》,被誅殺,。其后嗣得恩人相助,,逃至永寧,路途之下九死一生,。
但在這種情況下,,莊氏先祖如何都該隱姓埋名,做一個(gè)鄉(xiāng)野之夫,,茍全性命,。可若是這般藏頭露尾,,如喪家之犬,,有辱祖先之威名。
先祖有訓(xùn),,失姓有如失命,,改姓氏者不得入族譜。遂莊不得改姓,。
“我問你,,你既然都記得,為何還做下如此有辱家門之事,?你還姓不姓莊,,你說!”莊世僑厲聲質(zhì)問道,。
“我姓莊,。”莊叔頤抬起頭來,,雙目有神,,牢牢地盯著父親?!鞍⒌?,我做的何事有辱家門?”
“還敢說呢,。你說,,在大街上與人打架,擺出你大家小姐的名頭,,還與那城西的萬金幫有所來往,,這還不算是有辱我家門!”莊世僑怒狠狠地瞪她,。
莊叔頤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奥芬姴黄桨蔚断嘀耸侨酥x也,。何罪之有,!”
“你還敢頂嘴?!鼻f世僑氣得跳腳,,摘下供在案桌之上的藤條,向她抽去,??墒牵诳辞逅哪又畷r(shí),,卻愣住了,。
她倔強(qiáng)不肯認(rèn)輸?shù)哪樱瑢?shí)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你打吧,,阿爹。我不認(rèn)錯(cuò),。我不肯認(rèn)錯(cuò),。因?yàn)榇耸卤揪筒皇俏业倪^錯(cuò)。欺凌弱小,,就是不對(duì)的,。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被欺負(fù)嗎?難道這就是我莊家錚錚風(fēng)骨,?”
莊叔頤的眼睛充斥不甘和憤怒。
莊世僑冷靜了下來,?!斑@不是一回事。你是女子,?!?p> 莊叔頤卻笑了,笑得那般猖狂和苦澀,?!鞍⒌憔蛻{這四個(gè)字,,便否決我的一切嗎,?我在你眼中只是女子,只是男人的附屬品,。就該一生被困在高墻之內(nèi),,做籠中鳥嗎,?”
“你太小了,你還看不懂?,F(xiàn)實(shí)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jiǎn)單的,。”莊世僑無奈地嘆了口氣,?!鞍⒌幌M隳芷桨驳鼗钤谶@世上,不受苦難,,一生平安喜樂,。”
“阿爹,,人活在這世上,,是不可能沒有痛苦的?!鼻f叔頤直直地望著他,,眼睛漆黑,猶如冬野的夜空,,再清澈不過了,。
可是莊世僑明白,若是這純凈的瞳眸被世俗所沾染,,會(huì)有多痛苦,。他舍得別人摔打著成長(zhǎng),卻舍不得他這寶貝疙瘩受一點(diǎn)傷害,。
“可是你是女子啊,。我的兒,女子在這世上便要受到諸多束縛,,哪怕身居高位,,也免不了被世人言語。你能如何呢,?歷史潮流滾滾而來,,誰也逃脫不開?!?p> 莊世僑嘆了一口氣,。那話尚未說完,被莊叔頤截下了,。
“可惜我不是男子,。”莊叔頤替他說了,。
要是你是男孩子就好了……莊叔頤不知聽過多少次,,從她比哥哥更早背出《三字經(jīng)》,、《千字文》,祖父便是這般說的,。
后來,,明明她最是年幼,卻比姐姐和哥哥們更能讀懂詩(shī)書的含義,。讀過的書只要看過就記得,,不管過多少年都能重新陳述出來。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她,,對(duì)于祖父,、父親,還有世人而言,,也不過是贏得“可惜不是男子,。”這般的嘆氣而已,。
她做得再好又怎么樣,。她的身世,她的才學(xué),,她的樣貌,,都不過是販賣時(shí)增加價(jià)款的籌碼罷了。
“可是,,阿爹,,這與男人女人無關(guān)。這是身而為人,,所不能忍受的黑暗,。若是人人都視若無睹,自保度日,,光明便永遠(yuǎn)也不會(huì)到來,。”
莊叔頤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之上,,任由寒冷疼痛侵襲。年輕氣盛終究是叫她將心底的刀子刺了出去,。
“難道要我像你們一樣,,閉上眼睛,不聞不問,,宛如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嗎,?阿爹,難道你要我像你一樣,,做逃兵嗎,?”
“莊叔頤,!你、你,、你……”莊世僑被她戳中內(nèi)心的痛處,,氣得連話也說不全了。他高高地舉起藤鞭,,最終卻還是輕輕地落下了,。
可是那藤鞭還是帶刺的,哪怕如此輕地抽中莊叔頤,,卻也依然叫她疼得一下吸不上氣來,。可是那般嬌生慣養(yǎng)的莊叔頤竟忍了下來,,一滴淚珠也不肯落下去,。
“我說錯(cuò)了嗎?阿爹,,你不是從那北京城里逃回來的嗎,?將國(guó)家將人民拋下,茍且偷生,,難道這還不算懦夫嗎,?”莊叔頤挺直了腰身,如何都不肯退卻一步,。
她的雙目簡(jiǎn)直像是兩盞燈,,散發(fā)著熠熠的光輝,但是在這一片昏暗之中,,卻亮得有些刺眼了,。
莊世僑握緊了手中的藤鞭。那鞭子并沒有柄,,所以抽的人疼,,使的人也疼。莊叔頤絕不會(huì)比他更疼,??墒窃偬郏蔡鄄贿^他心中那道傷痕,。
那道傷痕人人都避之不及,,只有莊叔頤敢去碰。
“這是一碼子事嗎,?”莊世僑捂著胸口,,憤然道。但他的語調(diào)依然弱了幾分。
“這難道不是一回事嗎,?阿爹你看著國(guó)家分裂,,看著舊國(guó)滅亡,沉默地逃離,,這不是懦夫嗎,?我不愿做這懦夫,不愿在沉默中忍受世道不公,,難道這有辱祖先的威名嗎,?”
莊叔頤幾乎是吼出來的。
莊世僑望著她,,像望見了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叔伯,還有年少的自己,。她實(shí)在是一個(gè)地地道道的永寧人,,鐵骨錚錚,寧折不彎的莊家先祖的后代,。
可是她那天真又直率的眼眸里,,倒映出的那個(gè)白發(fā)斑斑,滿面風(fēng)霜的中年男人,,又叫他清醒過來,。
這才是現(xiàn)實(shí)。
誰也不會(huì)知道,,明天太陽會(huì)不會(huì)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