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嘯馬嘶,明月高懸,。襄王的馬系在一株梨樹上,樹影婆娑里,,倒是頭一回點出幾許文人的意境,。對于安景行,,他未必有多痛恨,區(qū)區(qū)一個下人的性命,,本該輕賤極了,。他忍不下的是,昭王一向逆來順受,,遭端王責(zé)罰人前杖脊,,也曾被廉王一方硯臺砸得頭破血流,便是年少無知的宸王叫他含冰跪雪都照做無疑,。怎么偏偏輪到自己,,這昭王就能使性子耍威風(fēng),還敢動起手來,?
分明不把他這三哥放在眼里,!
安景行隨后而至,他的馬卻不翼而飛了,,是徒步追上來的,。襄王倘若能再機敏半分,一定會在此時借口逃走——他騎得乃是睿王府的快馬,,安景行卻是用雙腿追趕,,二人前后不過須臾,這該是何等上乘的輕功,!
安冀遙非但不怕,,甚至愈發(fā)來了興致。只見他右手一震,,那鑲滿寶石珠玉的劍鞘立時脫開,,寒光一道照月同輝,那劍上有殺意,,是用人血開得刃,。他橫劍一指,做足了虛張聲勢,。
俄而一道白光驚破月色,,晃得那馬發(fā)了瘋,是他手中長劍筆直刺向?qū)Ψ叫靥?。安景行依然左手取了匕首,,以其柄身擊打劍身,竟彈得那寶劍?dāng)即一抖,,險些自安冀遙手中滑出,。
安景行順勢疾退了幾步,,多拜踩定了粗壯的樹根才穩(wěn)住身形。安冀遙雖巋然不動,,可他依稀感覺到右手傳來的劇痛,,方才那一擊,震裂了他的虎口,。他不由得生出幾分慌亂來,。他們兄弟幾個是隨太學(xué)的師傅練武,他癡迷武學(xué),,比旁人多見識過幾樣功夫,。但這些功夫把式盡是皮毛,強身健體尚可,,卻比不及武林中人來得精湛,。
安景行這一退一守,看似狼狽,,可這蘊在匕首上的氣力,,足以證明他內(nèi)力深厚,且習(xí)得是江湖上的功夫,。
倘若再戰(zhàn),,安冀遙自認占不到分毫便宜。只是他如何都想不通,,安景行既然有此等功力,之前又何必任人欺凌,?如宸王之流,,怕都挨不住他一掌?;蚴切钜庀U伏,,韜光養(yǎng)晦?不,,不該,。假使這昭王確有心計劃,任其功夫再好,,也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成不了事,。如今朝中端王一黨最多,廉王睿王平分秋色,;而昭王,,恐站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未必盡數(shù)能認出他來,又何談成事呢,?
安冀遙反手將劍收回鞘中,,用力一甩卷起衣袖來,,果不其然,他虎口處一道裂縫蔓延到了腕際,,血肉模糊甚為怖人,。
“今日之仇本王記下了!昭王,,來日朝堂之上,,休怪我無情了!”
“王兄且記著,,自己先脫身,,再來威脅旁人?!?p> 安景行言罷拱起手來略一彎腰,,朗聲道:
“恭送襄王殿下?!?p> 他自是不怕傷了襄王,。安冀遙一向自視甚高,輸給他并非甚光彩的事,,即便是吃了虧也不會四處宣揚,。只是睿王那邊,倘若要安景云知道他竟勝了襄王,,勢必要對他起了疑心,。眼下麗妃有意助安景云奪嫡,萬事皆小心著,,自己若此時露了身份,,麗妃為保長子前路順遂寧枉顧血肉親情除之而后快亦非不能。屆時腹背受敵,,不但他安景行插翅難飛,,旁人也會因他而喪了性命。
俄而林中風(fēng)聲驟急,,他眼瞧著襄王一人一馬走遠了,,方才站直了身子,背朝風(fēng)來處低聲道:
“去回了鷹揚,,本座一切都好,。”
“少主大意了,?!卑簿靶新劼曇惑@,轉(zhuǎn)過身只見由打暗處步出一少年,。此人身形精瘦高挑,,著紺藍色勁裝,,眉眼之間英氣逼人,只是他的五官生得冷逸,,面色也冷,,比月色更冷。他看起來,,是個會殺人的,。他步步逼近,安景行卻不自覺向后撤了半步有余,,環(huán)顧四下無人,,這才強壓著怒意,道:
“退下,!”
那少年見他畏首畏尾的樣子反倒笑了,,只是皮笑肉不笑,比方才那陰沉的模樣更駭人了,。
“師兄怕什么,,你方才不是已經(jīng)將人嚇跑了?還怕他折回來看熱鬧嗎,?”
“罷了,。你親自過來,定是有要緊的事,?!?p> “師兄娶妻原本是好事,可你不該讓她知道的太多,。無鋒劍,,不是她能碰的東西。師姐讓我來提醒你,,別太得意忘形?!蹦巧倌晟锨耙徊?,安景行便隱約聞到一股血腥味,不由得心中一驚,,急道:
“師姐又罰你了,?”
那少年聞言又是一笑,不過這一次他笑得難看極了,,比嗚咽更顯得凄慘:
“自從我錯傷了你,,她總少不得罰我。這一回罰得狠了些,,傷口沾了水,,不易好,。”
“她可真是瘋了,!”安景行恨得咬牙,,他那師姐素日里跋扈慣了,做事愈發(fā)沒有分寸,。他自腰間取下一枚木雕劍遞與對方手中,,嘆道:
“傳我命令,一個月內(nèi)鬼域不得動刑,,如有違反,,武功廢盡!”
“可是······”那少年還想說些什么,,安景行擺了擺手,,繼續(xù)道:
“你放心,她沒那個膽子,。下個月你須得為我做件事,,耽誤不得?;厝サ轿曳恐腥∷幱蒙?,不必問她?!?p> 他言罷,,瞥了一眼對方手中握的軟劍,趁其不備迅疾抽出一半,,以劍刃豎劈在自己右臂之上,。那劍鋒銳異常,輕描淡寫一掃,,便割開一道三指深的口子,,鮮血立時染紅了袖管。
那少年滿面錯愕,,不只是訝異于他出手之快,,還是他明明勝了襄王,還要自殘身體,。
安景行抬頭恰迎上他驚懼目光,,倒是被這小子的滑稽逗笑了,耐心解釋道:
“左右是個擺設(shè),。四哥多疑,,我若用隨身的匕首,他能瞧出來?!?p> “與其寄人籬下,、看人眼色,師兄何不早回鬼域去,,一來完成師父遺愿,,二來也逍遙快活!”
“驚雨,,若非師姐,,你不該在鬼域,身上這毒打不必挨,。你又何不去做個閑云野鶴呢,?”安景行一語畢,楚驚雨便抿緊了唇不再答話了,。
他們都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亦有心甘情愿的借口。
快刀楚驚雨一十六歲重傷鳩峰掌門,,名聲大噪,,卻為了鬼面侯大弟子鷹揚甘愿在鬼域做個判官,一把好刀換了軟劍,,自此由明入暗,,成了人人唾棄的一條走狗。偏偏鷹揚性情乖戾,,喜怒無常,,對他動輒責(zé)罰用刑,旁人見了他,,亦覺苦不堪言,。
他的處境同安景行何其相似,“逍遙快活”四字由打他楚驚雨口中說出來,,的的確確稱得上是莫大的諷刺,。
“回去好生休養(yǎng),師姐掛著你有傷在身,,不會為難你,。”安景行上前,,以隨身的帕子拭凈了那軟劍上的血跡,秦驚雨由著他事無巨細打點好,,唯有一聲“保重”,。
安景云遠遠看見安冀遙策馬而歸,本想問一聲安景行是否還活著,,奈何襄王殿下似受了好大的委屈,,一聲不吭領(lǐng)人走了,。他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個人影踉踉蹌蹌走在月光下,。
“王爺,!”夏南雁先迎了上去,她的目光未曾落在安景行身上,,反倒機警地向他身后張望,,仿佛期待會追來個什么人。待她走近了,,安景行不著痕跡將那沾了血的帕子疊著掩在唇邊連聲嗆咳,,直等著夏南雁到他身旁攙扶著,方才稍將那帕子拿離了一些——上頭一早染得一片絳色,,就當(dāng)是他咳了血,。
“王爺你這是······”
“景行!”睿王姍姍來遲,,恰是他脫了力倒在夏南雁懷里的時候,,那填滿了袖管的血色襯得他面色愈加蒼白,幾乎就要辨不出活人樣子來了,。安景云喊得焦急,,便沒人察覺他眼中的狐疑。他趁著夏南雁倉皇失措的當(dāng)子,,兀自挽起了那條被血浸濕的衣袖,。血污之中依稀得見安景行右臂上的那道傷口,從長度來看的確像是襄王所持的長劍所致,,可這皮肉開綻,、深可見骨的架勢,若真是襄王所為,,那也委實太狠毒了些,。
“四哥······”約莫因著大量失血,安景行只說了兩字便覺艱難,,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道:“咳···夜深了,莫要驚擾四嫂,,我回房歇歇就好,。”
安景云亦知此事聲張不得,,著人急著將安景行抬走,。他卻望著地上那一汪血跡和方才安景行丟的帕子移不開視線,倘使確是安冀遙傷了人,適才又怎會愁眉不展,?
可若不是,,安景行這傷,又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