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黃羅氏堅持不分家,，黃家的蔗田面積之大,，在靈泉村也是數得著的?，F下正是收獲的季節(jié),，站在高處看過去，只覺那是一片甘蔗的海洋,，風過后波濤涌動,，蔚為壯觀。

　　站在近處的田埂上,，就算是高個子的大人,，也只及蔗腰，需仰頭才可看到甘蔗的頂部,。

　　黃家種的甘蔗清一色都是紫皮的果蔗,，莖粗、節(jié)長,，吃起來就像吃水果一樣,，肉質脆嫩，汁多味美,，與糖蔗不盡相同,，更適合鮮食。

　　將成熟的果蔗砍下后,，清理掉發(fā)黃的葉片，斬去首尾,，捆成捆,，整齊碼放在田頭，自有遂州、江城,，甚至益州來的蔗販收了去,，在集市上零售，也多用于鮮食,。

　　那些品相不好的次等蔗,，無人愿收，只得運回家中堆放,。孩子們雖喜歡吃,，那也是吃不完的，存放久了還會變質損壞,。

　　蔗戶便將它們去皮,，斬成小段，榨成汁水后熬作沙糖,。量雖不多,，也足夠自家做糕餅煎果子用。蔗渣,、蔗尾還可用于喂豬和堆肥,。

　　每年收蔗的時候，就像是黃家人最熱鬧的節(jié)日,，全家老小齊上陣,，各司其職，干勁十足,。

　　像炳炎三兄弟,、初何、金榮幾個身強體壯的,，砍蔗削蔗運蔗,；那兩個正值壯年的幫工更個一個頂倆。最忙的時候,，村里黃姓一族的兄弟們還會過來搭把手,。

　　氣力小些的，像喜蓮妯娌三個,，帶著秋云,、黑甜、細雪她們,，給甘蔗打捆,；再小些的，像冰語,、翠夏,，還有珍兒,、寶兒幾個半大的小子，也能幫著大人收拾蔗葉,、蔗尾,。

　　黃鶯兒不愿去田里吃那風吹日曬的苦，便和水珠兒一起,，在廚房里幫著黃羅氏做菜食,，順帶看管著阿誠和元慶。

　　因為干活的人多了,，出力也多,，需要做更多的飯食供應，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做好了,，一到飯點，還要將飯食打包,，提到田間地頭,。一聲吆喝后，大家放下手頭的活計,，取來飯食便是好一通狼吞虎咽,，如同風卷殘云一般。

　　很顯然,，每到中午送飯食的時候,，就是水珠兒最開心的時候，這時她就能見到心心念念的相公初何——雖說他們已經成親了將近半年,，但依舊甜蜜如初,，難舍難離，只恨不能每時每刻廝混在一起,。

　　若不是黃羅氏心疼水珠兒,，不愿讓她吃苦受累，非留她在廚房做事,，只怕她更愿和初何下地收蔗去呢,！

　　就在大家專心用飯，心無旁騖的時候,，他們只管躲在一叢甘蔗后面,，悄悄說著些體己話兒。

　　水珠兒用手帕為初何擦去臉上的汗水和泥土,，直問他“累不累”,，還說些“累了就多歇歇”，“小心用力過猛傷著身子”之類的話,。

　　初何就夾起一塊肉往水珠兒嘴里塞去……兩個人不時四目相對,，溫情脈脈,，果然應了那句“如魚似水,，勝蜜糖甜”,！

　　最難得的是，水珠兒和初何性情相似,，都是寬厚良善之人,。對家中長輩無不敬重有加，對后生及弟妹也極為照顧,。

　　村里人誰家辦喜事,，他們都會隨份子去吃酒。偶然租了輛驢車出門走親戚,，在路上看到有相識的村民,，不管是誰，都會將他順便捎上一段,。

　　兩個人還時常省下自己碗里的飯食和肉菜,，拿去喂養(yǎng)無家可歸的貓兒狗兒……

　　總之，初何和水珠兒這對恩愛小夫妻的好名聲,，已經在靈泉村傳得人盡皆知,。

　　女子沒有不羨慕水珠兒的，男子也沒有不羨慕初何的,。為人父母的,，沒有人不羨慕炳炎和喜蓮，直感嘆有子媳若此,，夫復何求,？

　　這邊黑甜正享用著一碗沙糖甜粥。不知是因為干活餓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黑甜覺得，此時外婆熬的沙糖甜粥就像是人間極品,，稠度適宜而香氣撲鼻,，喝下后余味無窮。

　　收工后,，黑甜徑直去到廚房,，向黃羅氏求教沙糖甜粥的秘方。黃羅氏如實告知,，黑甜卻不信：“竟如此簡單,，跟大舅母的做法沒有什么不同?？墒?，味道卻相差甚遠,！”

　　黃羅氏笑笑說：“真的沒什么不同！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黑甜忙問道,。

　　“粥如其人。你大舅母做事急燥,，我教她的,，她記是記下了，就是總喜歡圖個省事,，好比讓她小火,，她非要大火，只為熟得快些,?！?p>　　“說她幾句，她還有自己的一套理由,，說什么味道都是一樣的,，何必那么講究?？墒俏兜涝趺茨芤粯幽?？只不過她天生魯鈍，自己嘗不出來罷了,?！?p>　　“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性急也熬不出一鍋好粥來,！”

　　“如果用心去品一碗粥,，還能品出熬粥人的心情如何。心情大好時,，笑著熬出的粥,，自然格外香甜，讓品粥的人也止不住要笑,；心情沮喪時熬出的粥,，味道又咸又澀，就像眼淚,?！?p>　　“放松閑適時，熬的粥就粘糯綿滑,，入口即融,，相反，心情焦急慌張的話,，熬的粥湯稀焦苦,，讓人難以下咽……就好像這碗粥是會說話的一樣,。”

　　黃羅氏見黑甜若有所思,，便問她道：“你覺得外婆熬的沙糖甜粥味道如何,？”

　　“稠度適宜、香氣撲鼻,，喝下后余味無窮,，堪稱人間極品,！”

　　“那你可品出我熬粥時的心情如何,？”

　　黑甜默想片刻，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黃羅氏笑意盈盈,。

　　“外婆的粥里,，滿滿都是‘用心’！”

　　黃羅氏心中一動,，憐愛地看了黑甜一眼,，說：“‘用心’二字，說起來簡單,，真做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p>　　“我是家里的老祖母,，你們都是我的孩子，為你們做飯食,，我自然要萬分上心的,。只要你們喜歡吃，吃得開心,，我就覺得歡喜得不得了,。”說著說著,，黃羅氏呵呵地笑起來,。

　　“其實，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是最開心的時候,，也沒有比做回自己更開心的事兒了。只要你是發(fā)自內心地微笑著,，就不怕熬不出一碗好粥來,！”

　　這時翠夏跑進來說：“阿娘已經布好了菜,，讓我來問問阿奶，飯蒸好了沒,？”

　　黃羅氏說：“還需半柱香的功夫,！你去跟你阿娘說，讓大家先吃菜,，不必等著,。”

　　翠夏應了一聲,，又蹦蹦跳跳地跑出廚房,。

　　黃羅氏讓黑甜從屋角搬來柴火，自己一邊添柴,，一邊說：“就算是按同樣的食譜,，不同的人做出的食物味道也不盡相同，皆因心性悟性不同而已,。家里這么多孩子,，各有各的脾氣，只有你,，跟外婆有幾分相似,。”

　　“我教你那些食譜,，是因為你還什么都不會,，等你會了，就不必全按食譜一步步來做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要相信別人的‘傳世秘方’，那是騙人的,。做食物沒有唯一的方法,。我倒有個秘方，那就是勤快,、天份,、加上用心！有了它,，比什么都管用,。”

　　“我的黑甜極有天份,，只要你足夠勤快,，又足夠用心，假以時日，定會有所做為,?！?p>　　黑甜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點點頭,。

　　飯蒸好了,，黃羅氏正要將木桶端下灶臺，沒料到用力過猛,，只聽“咯噠”一聲響,，頓覺后腰疼痛難忍。

　　“哎呦,！”黃羅氏捂住后腰,，一聲痛叫。

　　“您怎么了,，外婆,？”黑甜忙扔下柴火，上前扶住她,。

　　“無妨，不過是老毛病犯了,，歇歇便好,！”黃羅氏讓黑甜扶著她，走到邊上,，尋了張靠背椅坐下,。

　　“這幾天有些勞累，昨兒晚上又著了風涼……天氣眼見著一天冷似一天,，‘一候豺乃祭獸,；二候草木黃落；三候蜇蟲咸俯’,。楓葉怕是已經紅透,。”

　　“老了就是這樣,，不中用了,！你還小呢，自然不會懂得,。不過你要記住,，楓葉不是慢慢變紅的，也許就在一夜之間全紅了,，又在一夜之間落盡了,。”

　　“不管它是愿意還是不愿意，不管它還有多少風景要看,，多少故事想要講……黑甜要趁著年輕,，多做自己擅長又喜歡的事情啊,！”

　　“知道了,！”黑甜用力點點頭。

　　她替黃羅氏將盛著蒸飯的木桶端出廚房,，一路送到院子里的飯桌上,。小伙們很快跑過來，黑甜又為他們一一盛好大碗的蒸飯,。

　　那天收工后,，暮色已經降臨，大家相繼離開了蔗田,。來給值守送晚飯的黃鶯兒正好跟他們打了個照面,。

　　這兩天輪到炳炎值守，收工后獨自留在臨時搭建的窩棚里,，看守著剛收割下來的成捆的甘蔗,，以及未及收割的甘蔗林。

　　雖說靈泉村和周圍的十里八鄉(xiāng)民風純樸,，盜搶事件并不常見,，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按照黃家的老規(guī)矩,，每年收蔗時,，都會在蔗田里的空地上，用樹枝和蔗葉搭建一個簡易的窩棚,，每夜均派人在窩棚里值守過夜,。

　　黃鶯兒在窩棚里給炳炎擺好飯食。黃羅氏心痛兒子,，讓黃鶯兒多帶了些肉菜給他,。好酒自是少不得的，又怕他吃醉了誤事,，所以只備了一小壺,，僅夠解饞驅寒。

　　又囑咐了大哥哥幾句小心燭火之類的話,，黃鶯兒便匆匆離開了,。不多久，她就追上了喜蓮一行人,。

　　走著走著,，桂蘭突然開了腔：“怎么沒瞧見秀芝妹妹,？收工前我還見她坐在甘蔗堆上喝飲子呢！”

　　大家左右一瞧,，果然不見秀芝,。

　　“許是走在前頭了吧！”喜蓮道,，“這就是腿長的好處,，連走路都要比我們腿短的快上許多！”話音剛落,，大家都笑起來,。

　　黑甜這才想起，飲水的提壺被落在了地里,，便打算轉回蔗田取提壺,。

　　秋云勸她說：“罷了，不過一個提壺,，誰在乎呢,！再說，有爹爹在田里值守,，更不必擔心,。”

　　黑甜說：“不是怕丟,，明兒還要用它盛了飲子來收蔗的,。反正離得也不遠，去取了來又不費事,，很快就能追上你們！”說罷,，辭了秋云她們往回跑去,。

　　黃鶯兒忍不住罵了句：“這么大了，還成天丟三落四,，能有個什么出息,？”

　　喜蓮忙勸她道：“算了，要怪就怪秋云,，她是大姐姐,，本該照顧弟妹，留意著這些小器物的,?！?p>　　黃鶯兒又嘀咕了幾句才作罷，黑甜已經一溜煙跑出了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