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春雨不息,，杜娥歸途（五）

　　匹馬輕車，去京城,，已百里。煙雨輕攏,，柔雨無聲，官道纖塵浸水泥,，微潤沾馬蹄,。

　　離開京師，官道在低矮的山丘間盤旋,。不時從山凹處沖出來一條激蕩的河流,，清出來一片肥沃的土地，便是萬頃水田,，兩道青山,，一處城郭，一條長河的景致了,。

　　離開京師不過三十里,，就沒有石板路了。晚春,，土路上滿是泥,，馬車總是顛簸，速度也慢下來,。

　　往后有百里多,，都是這樣的土路。

　　這樣的土路,，已經(jīng)走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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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難得片刻放晴,。云中有了縫隙,，露出低垂的斜陽。

　　夕陽如火,，懸在山丘上，映照這一方天地,。

　　山丘間,，縈回一條土路。一輛馬車緩緩前行,。

　　掀開了窗上布簾,，車?yán)锶丝粗焙蠓降南﹃枺€有側(cè)前方的城郭,。

　　“也不知,，這么多年不見,，長兄可安好?！彼龂@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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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上女人，三十多的年紀(jì),。頎長身段,，纖瘦身姿，身上服飾雖算不上華美,，亦說不得普通,。

　　本就帶著些蒼白的面容，在遠(yuǎn)路奔波中更添上一重憔悴,，可這種憔悴,，卻合著那微彎蛾眉，嬌俏鼻梁,，再加上一雙通情的眼,，別有一種柔弱的美。

　　“為什么哭,？哭了,，就不好看了?！?p>　　取出一面銅鏡,，女子自嘲。

　　離開京師不過是四天時間,，路程早已走了大半,。再見到家人，不過是兩三天的事情,。

　　急什么呢,？

　　可終究是靜不下心。

　　“也不知過了這么多年,，家里怎樣了,。”

　　當(dāng)年長兄已經(jīng)娶親,，小妹亦亦嫁人,。十年后，可是子女滿堂,？

　　她自言自語,，眼底多少有些期待。

　　但更多的,，是對過去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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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己,，是杜安菱；她長兄叫杜安才,；她幼妹叫安蓉,。

　　家中父母早已不在。在過去的一段不短的時間里,，長兄就是一家人的天,。

　　一家兄妹原有四人。長兄安才,，長她七歲,；二哥安文，生下來一歲就被疾疫奪了命,。

　　安文去后三年,，她出生；再過四年,，幼妹安蓉成為家中最小的孩子,。

　　那是三十二年前。那時先帝還在,，年號是泰和八年,。

　　彼時的杜家，包括他們一家五口,，三房十余人生活和樂安逸,。八十多畝土地，加上十八間房的兩進(jìn)院落,，在村里也是在上的人家,。

　　那時，每年的盈余雖不多,，但也夠添置些新的東西,。幾十年積累下來，也算是有些積蓄,。

　　長兄滿了十二歲,，被爹娘寄予厚望，進(jìn)了鄉(xiāng)里的私塾讀書,。經(jīng)常跟著他玩的安菱,，也認(rèn)得了幾個字。

　　變故發(fā)生在安泰十三年——那一年,，她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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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之前兩年起,，先帝出兵西征,，一連好幾場勝戰(zhàn),。

　　但，伴隨著勝利,，卻是征兵的官吏時不時橫行鄉(xiāng)里,。還有，就是“捐軍糧”,，把各家各戶的余糧,，收了個七七八八。

　　杜家的日子,，雖說有些入不敷出,，但好歹家底厚，沒什么影響,。但有些貧窮的農(nóng)戶,，生活愈發(fā)艱辛——但，也勉強(qiáng)過得去,。

　　但安泰十三年,，西征受挫：年初，十萬大軍被敵人包圍,。

　　于是,，先帝征兵收糧，又派出大軍——那一次大戰(zhàn),，徹底摧毀了敵軍的勢力,，擴(kuò)地數(shù)百里。

　　但,，秋天甲士還鄉(xiāng),，看到的只有荒蕪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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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家有余糧,。而許多回鄉(xiāng)的兵,，家中米缸見底。

　　上了戰(zhàn)場的這些人,，不少起了賊心,。村里那十幾個老兵聚在一起，去幾家富戶那交涉——然后,，起了沖突,。

　　杜安菱的父親受了刀傷。過了半月,，好不了,，竟然沒活下去。

　　然后,，大伯和小叔分去家產(chǎn),，排擠這孤母幼兒,。

　　悲傷過度的母親，倍感世態(tài)凄涼,。六個月的胎兒沒保住,，一下子傷了元?dú)狻?p>　　然后，十畝田地,，加上三間破屋,，收容他們余下的母子四人。

　　長兄不再讀書,，耕田供養(yǎng)一家人——但母親還是沒有活過安泰十四年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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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一家兄妹,，生活一下子由富戶跌到平民,。

　　長兄撐過去了，三兄妹日子勉強(qiáng)還過得去——但來自叔伯家里那些個堂兄弟的嘲諷,，片刻不息,。

　　三個人挺過去了。十畝薄田,，勉強(qiáng)養(yǎng)活了三個人,。

　　三個人挺過去了。一顆定心,，不理會閑言碎語,。

　　杜安菱懷念那段時光，雖然艱辛,，但長兄和幺妹都在身邊,。生活雖苦，但每活過一天,，就有活過一天的慶幸與欣喜,。

　　稻田里偶然撞進(jìn)竹簍，抓獲的一條小魚,，都是能笑大半月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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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娥記得，安泰十四年,，是豐收的一年,。

　　她雖說僅僅是一位十歲的少女，卻也到了地頭,，將那豐碩的稻穗捆扎成垛,。

　　從早到晚，她有大半天呆在田里。

　　長兄不再是那個只會讀書的少爺,，他辛苦大半年,，早已是，一位熟練的農(nóng)人——她,，也已經(jīng)是一位弄慣了針線柴薪的農(nóng)家少女。

　　她,，還有他,，都還是孩子，卻承受了不知多少苦痛,。

　　卻沒有半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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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記得，有天傍晚,，迎著夕陽,，坐在地頭的三兄妹緊密依偎著，露出笑顏,。

　　“大哥,？”小妹試探著問。

　　“有什么事,？”長兄帶笑著回,。

　　“那片霞云很漂亮?！毙∶弥钢鬟吿祀H,。

　　“再漂亮，也會消散,?！遍L兄話里帶著悲凄。

　　小妹有些不悅,，作為三姐的她思考良久,，終于開口。

　　“再這么一兩年,，日子會越來越好吧,。”她說,。

　　“希望是這樣,。”長兄就這么回答,，眼底帶著些許期許,。

　　那天，夕陽紅艷。

　　如火的薄云,，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