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黑市仿佛白日的街市一樣熱鬧,,天空還未泛白,人們大抵只能互相看清輪廓,,有的攤位前還點著微弱的煤油燈,。人群穿梭其中,,里面幾乎都是男人,,或面無表情或兇神惡煞,。蔣堯緊緊抓著李家同手臂,,心臟突突直跳,,每個從她身邊走過的人都會無意識地看她幾眼,,遇到不懷好意的還會故意湊近嗅嗅味道,笑上幾聲揚長而去,。
李家同稍稍側(cè)過頭:“我說不讓你來吧,,這里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好人家的姑娘哪會來這兒,?!?p> “我是你家的,那你算好人家還是壞人家,?”蔣堯悶悶說著,,何時何地都不忘嗆他。
“得,,算我沒說,,一會兒有事兒別找我?!崩罴彝胧栈刈约焊觳?,卻被蔣堯拽得更緊,“哎呦,,衣服都給你弄破了,,不用抓這么緊,我肯定保護你行不行,?”
“你,?”蔣堯全然無感,,“你又不能打,?!?p> 李家同拍拍口袋,笑道:“小爺我有錢??!用點兒腦子,別跟林老板似的只會掄拳頭,?!?p> 蔣堯捏他一把,手上抓得更緊了,。
二人走到賣瓷器的攤位前,,攤主臉上長著絡(luò)腮胡子,他既不吆喝也沒笑容,,翹著腳觀察來往顧客,,顯然對生意并不上心。
李家同蹲下摸了摸其中一個青色三足鼎:“釉層豐潤,、釉色青碧,、光澤柔和、勝似翡翠,,還有這均勻的冰裂紋,,好東西啊,!”
攤主挑起眼皮,,絡(luò)腮胡子動了起來:“少爺再看看別的?”
“不必了,,除了這個三足鼎,,其它全是假的?!崩罴彝讶愣ξ赵谑掷?,得意且堅定。
“好眼力,,不過它不能賣,。”
李家同并無興趣,,探著身子低聲說道:“我不是為這個而來,,我想要些更好的東西?!?p> 絡(luò)腮胡子提高警惕:“少爺?shù)脑捨衣牪欢?,最好的東西都在這兒了,要是還入不了您的眼,就只能去別家轉(zhuǎn)轉(zhuǎn)了,?!?p> 李家同不急不躁,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過去:“我要見花老,?!?p> 絡(luò)腮胡子接過信:“跟我來吧,花老等你們多時了,?!?p> “東西不收了?”蔣堯提醒著,。
絡(luò)腮胡子瞟了一眼:“沒人敢動,。”
穿過兩條偏僻巷子,,面前出現(xiàn)一個破落院戶,,大門銹跡斑斑,外墻亦有脫落,,絡(luò)腮胡子拍著門,,三大聲一小聲,重復三次,,里面?zhèn)鞒龃嗌穆曇簦骸斑M來,。”
推門進院,,仍舊一片破敗之相,,墻角拉著蛛網(wǎng),桌椅不是少腿就是缺角,,蔣堯納悶:花老爺子做著走私生意,,不至于窮困到如此地步,想是因為低調(diào)的緣故吧,!
內(nèi)室狹小昏暗,,家徒四壁,正中站著一位年輕男子,,他身著白色西裝,,梳著板正的背頭,口中吸著香煙,,完全一副貴公子的模樣,。絡(luò)腮胡子將信交給他,他打開細看,,邊看邊端詳李家同和蔣堯,,然后用香煙點燃一角,,火苗順勢燒起,火球被丟在地上,,化為灰燼,。
他轉(zhuǎn)身坐在木頭箱子上,抬手說道:“坐,!”
蔣堯四處張望,一把椅子都沒有,。
李家同拱手道:“信你看過了,,麻煩請花老出來相見?!?p> 男子吐出一口煙,,頓了片刻拇指指向自己:“在這兒了?!?p> “你是花老,?”蔣堯難以相信,雙眼瞪至原先兩倍大,,“你也不老?。 ?p> “我何時說過自己老,?我姓花,,大名花采迪,”男子解釋著,,“因為脾氣不好,,管不住自己,老把別人打傷,,所以干脆給自己起名叫花老了,。”
“你這太牽強了,,”蔣堯面露嫌棄之色,。
花采迪睥睨而視:“你是誰?李少爺,,林老板信里沒提到有貨帶給我?。 ?p> 蔣堯聽不懂話中之意,,側(cè)頭看著李家同,,只見他謹慎起來,抬手把蔣堯撥到自己身后,,笑道:“花老誤會了,,她跟你的生意無關(guān),,她是林老板未婚妻?!?p> “哦,?”花采迪大笑起來,“我口無遮攔了,,也是啊,,有這品質(zhì)也不用出來做了?!?p> 蔣堯聽出弦外之音,,不禁氣惱:“你和林亦森是什么關(guān)系,你們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怎么,,嫂子不知道?那林老板干嘛派你跟來交易,?我和他沒有生意,,只有交情?!?p> “什么交情,?”
“賈族老兒子的腿,當年就是我打殘廢的,,”花采迪鄙夷著,,“要不是羅茗攔著我,他還能有命回家嗎,!”
李家同上下打量花采迪,,無法將這個精致干練一板一眼的男人與走私軍火的土坊聯(lián)系起來,他擺明了也是林亦森的人,。
花采迪拍拍屁股下的箱子:“李少爺,,看看貨吧?!闭f完站起來打開蓋子,,干草下擺著一把把長短不一的槍和手雷。
李家同上前看了看,,拿起一把步槍端在身前,,感覺各方面都很稱手:“果然是好東西?!?p> “哪敢不好,,東西都已備好,你們隨時可裝箱上路,。錢我會直接和林老板結(jié),?!?p> “等羅軍長的人到了我們就往回走?!崩罴彝f道,。
花采迪點點頭,不免覺得有意思:“我還以為阿翹會是林太太,,哪知道……”他搶上兩步攔住蔣堯去路:“麻煩嫂子給林老板帶個話,,但凡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知會一聲,我隨時候著,?!?p> 聽聞此言心下不爽,蔣堯冷著臉回道:“讓你以為的嫂子帶話吧,,我不管,?!闭f罷氣呼呼地走了,。
“對不住啊,有點情緒,,她就這樣,。”李家同邊解釋邊往外追,。
花采迪有些出乎意料,,滿目驚詫之余對著絡(luò)腮胡子感嘆:“好脾氣啊,不愧能收服林老板,,對我胃口,。”
只半日工夫羅茗的人就到了,,當然一起到的還有劉百盈手下,,李家同早已料到,因此半分驚訝也沒有,。劉百盈壓根不清楚他們的計劃,,強行派人跟著,就是想全程監(jiān)視,,看看羅茗到底搞什么鬼,。一行人裝貨封箱,開始回程,。
大隊伍在身邊,,蔣堯的膽子明顯大了,她跟在最后,,悠然行進著,,林亦森這條暗線多為山路,,一道觀景,山水相映,,倒也美哉,。
李家同撫著褶皺的襯衫袖子,埋怨道:“都是你拽的,,好好的衣服回去就得扔了,,你給我買新的?”
蔣堯斜他一眼,,學著他的口吻道:“小爺有錢?。 ?p> 李家同切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著:“澤爾那天醉酒可說了什么,?”
“哪天?”
“就是在玉泉樓她把酒灑我身上那天,?!?p> 蔣堯垂下頭,眼珠不自覺的左右晃了晃,,她盡量克制,,不讓他發(fā)覺異樣:“那個丫頭醉得太厲害,從你走后就沒醒來過,?!?p> “是么?”李家同盯著她,,嘴角微微翹起來,,他摟上蔣堯肩膀,說道,,“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你可不要騙我?!?p> 蔣堯心里發(fā)慌,,只能用笑來掩飾自己:“什么啊,?你還有澤爾知道我不知道的事兒,?”
“當然沒有,”李家同將手插回口袋,,抬眼瞧見前面,,挑挑下巴,“再往前走就是矛頭山了,,做好準備,,吳拘他們隨時都會出現(xiàn),。”
蔣堯環(huán)視四周,,見山石上面樹木林立,,此刻吳拘他們或許就埋伏在樹林之后,暗中窺視著隊伍,,只等時機成熟方可行動,,她在心中暗暗祈禱,但愿一切順利,,無人傷亡,。越往前走心里越忐忑,嗓子眼兒隱隱發(fā)癢,,心臟也跳快了一倍,。
突然,樹林里響起成串槍聲,,眾人皆驚,,舉目望去,一個接一個冒出頭來,,人群連成片叫喊著徑直俯沖過來,,士兵們面帶驚慌,,舉起槍準備應(yīng)戰(zhàn),。李家同拉起蔣堯,兩人躲到一邊,。吳拘一行人沖至跟前站定,,誰也沒有放槍,士兵這邊也是端著槍與之對峙,,全都不敢妄動,,一時間,兩相石化,,拿捏不準,。
吳拘看著景子,心想不對啊,,不是說好了直接劫貨,,人到跟前他們就讓開嘛!槍聲不過做做樣子,,現(xiàn)在怎么全然沒有相讓之意呢,?
此時羅茗下屬心里也在干著急,根據(jù)軍長私下指示,,他們只需放下槍讓出一條路就行,,但劉百盈的人在旁邊直勾勾看著,,讓開不就賣了軍長么?正好給他個罪名到司令那告上一狀,。不讓吧,,對吳拘怎么交代?出發(fā)前軍長說隨機應(yīng)變,,看來為今之計只有先打一場再說了,,大不了交戰(zhàn)期間故意放水,總之讓他們搶走貨就得了,。
劉百盈手下更是吃不準,,這大眼兒瞪小眼兒的什么情況?打還是不打,?
蔣堯眨眨眼,,小聲嘀咕:“他們凹造型呢?”
“壞了,,”李家同擦擦腦門的汗珠兒,,“這回得真刀真槍干了,一會兒你呆著別動,,千萬不要出去,。”
“放心吧,,我不想活啦,?”
劉百盈的人朝空中放了一槍,首先打破僵局:“不管你們是誰,,這后面是司令的東西,,膽敢輕舉妄動,你們誰也活不了,?!?p> 吳拘一陣冷笑:“搶的就是司令?!闭f罷一槍打過來,,正中頭馬,馬匹嘶鳴倒地,,掙扎了一會兒就斷氣了,。
兩邊瞬間進入混戰(zhàn),羅茗的人看似應(yīng)戰(zhàn),,實則槍槍偏著打,,邊打邊后退,漸漸讓出左邊一條路來,從箱子周圍緩慢散開,,領(lǐng)頭的抓住時機沖吳拘使個眼色,,吳拘心中了然,便松懈下來,,以為他們都會讓開,,顧自放下槍逼上前來。哪知從右邊打出一槍,,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他只覺一記轟鳴,風順著耳道灌進去,。
“媽的,,”吳拘大罵一聲,舉槍四射,。這一舉動徹底激怒劉百盈的人,,他們瞬間從右邊包抄過去,對戰(zhàn)越發(fā)激烈,。羅茗這邊消極抵抗,,一眾人放著空槍溜邊相讓,就差把箱子雙手奉上了,。
吳拘被眼前景象弄得稀里糊涂,,不知該往前還是退后,身后兄弟全都左右為難,,等著老大給出明確指令,。吳拘把心橫下,大手一揮,,喊道:“都給我打右邊,?!?p> 李家同不得不佩服,,贊嘆道:“不愧是老師,這種混亂的局勢下還能頭腦清晰,?!?p> 禿鷹寨的兄弟一下子來了精神,集中火力緊逼右側(cè)士兵,,劉百盈手下沒想到還能這么打,,霎時懵了,幾個人來不及反應(yīng)中槍倒地,,領(lǐng)頭人憤恨地看了左邊自己人幾眼,,大概以為羅軍長的兵都是孬種,關(guān)鍵時刻慫得不行。眼看吳拘他們占了上風,,蔣堯暗暗松了口氣,,總算有驚無險。
頃刻,,劉百盈的人便被禿鷹寨控制住了,,羅茗手下相當自覺,不用威脅,,個個主動蹲下抱頭,。
蔣堯拍拍李家同:“走,出去見見吳大哥,?!?p> “你瘋了?”李家同怒目而視,,“別忘了不全是自己人,,你想被人把通匪安在頭上,給我老實呆著,?!?p> 蔣堯吐吐舌頭,繼續(xù)抱膝蹲在樹后,。
吳拘和景子走在前面,,槍口直指領(lǐng)頭人,怒喝道:“把槍扔到這邊來,?!?p> 領(lǐng)頭的還想頂上幾句,以顯示自己的不懼和骨氣,,沒等開口,,就見左邊噼噼啪啪的疊上一支支步槍。他怒氣沖天,,恨意無以復加,,喊道:“你們這群混蛋,羅軍長手下就是你們這樣的人嗎,?上了戰(zhàn)場還不直接尿褲子,!”
兩邊不和已久,誰都看不上誰,,羅茗手下隨了正主兒,,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不是想搶么?功勞給你們好了,?!?p> 吳拘終于看明白了,原來對手是針鋒相對的兩撥人,難怪場面如此荒誕,。景子組織兄弟們把裝有軍火的箱子裝上馬車,,吳拘躍上馬背,把槍別在身后,,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吩咐道:“景子,你帶兩個兄弟留下善后,,我和兄弟們先帶東西回去,。”
“放心吧老大,?!本白討?yīng)承著。
禿鷹寨一行人連帶東西逐漸走遠,。
景子仍舊用槍頂著劉百盈手下,,另兩個弟兄收著上交的槍支,事情進入尾聲,,吳束卻從林子里跑了出來,。他滿臉通紅大汗淋漓,興奮得高聲叫嚷:“景子哥等等我,,我來收尾,。”
景子回頭望去:“你怎么來了,?老大不是讓你在家讀書嗎,?”
“我,我讀完了,,”吳束上氣不接下氣,,“這么,這么大的事,,我怎么也得參與?。 彼麏Z下景子手里的槍,,“我來,。”說完走到領(lǐng)頭人身邊踹上一腳,,喝道,“老實點,,把槍交出來,。”
景子略有無奈,但寵溺更多,,他見事態(tài)已在掌握之中,,便沒有阻攔,放任吳束去做,。
劉百盈手下慢慢把槍舉起來,,吳束掛上憨笑,一手將自己的槍豎起來,,一手去接對方上交的槍,,就在交接那一刻,領(lǐng)頭人快速從腰間抽出一把彎刀,,起身勾住吳束脖子拉在自己身前,,刀尖登時抵住他的咽喉:“都別動,動一下他就沒命了,?!?p> 景子想反撲過來,但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空空,,他順手拿起一把剛剛搶上來的步槍,,還沒端起,就看見吳束被劃破的脖子流出鮮血,,既而再不敢輕舉妄動,。
領(lǐng)頭那人指揮著其他幾人卸下對方武器,又用繩子將三人綁緊,,景子他們礙于吳束性命只能束手就擒,,羅茗手下沒有辦法,總不能明目張膽的站在禿鷹寨一邊,,只好慢悠悠不情愿的幫他們抓人,。
蔣堯頓時急了,吳束和景子一旦被抓回江城,,肯定必死無疑,,吳拘尚不知情,自己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她沖李家同問道:“你藏在懷里的那個手雷該派上用場了,。”
李家同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看見你檢查樣品時偷藏起來的,,別廢話,我得救吳束,?!?p> 他只得拿出來,,拉掉保險,遠處一聲巨響,,火光滾著濃煙冒向上空,,眾人一驚,集體往爆炸之地看去,,不知不覺被分散了注意力,。蔣堯趁機跑上前,拖住吳束往林子里逃去,,兩人拼命飛奔,,不敢有絲毫懈怠。
李家同一把沒拉住,,心里撲了個空,,氣得狠狠跺上一腳,他沖過去按住劉百盈手下舉起的槍口,,怒吼道:“不許開槍,,那是蔣小姐,她若傷了分毫,,你們誰也擔待不起,。”
大家立在原地,,誰也不敢當出頭鳥,,只得提著武器在后面窮追不舍。蔣堯和吳束一路跑至江邊,,面前是兇惡的追兵,,身后是湍急的江水,進退兩難,。
吳束用袖子擦著眼淚,,甩開手:“姐,別管我了,,你回去吧,。”
“說什么呢,,我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蔣堯移動到吳束身前,,“站在我身后,,他們不敢開槍?!?p> “蔣小姐,,我勸你趕緊過來,,與土匪沆瀣一氣,,回去我稟明司令,,你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鳖I(lǐng)頭人大喊,。
“他就是個孩子,不是土匪,,是你們想濫殺無辜,。”蔣堯語氣強硬,。
“你再阻礙我們執(zhí)行任務(wù),,我可要開槍了,我不管你和羅軍長什么關(guān)系,,通匪的一律就地正法,。”
蔣堯一動不動擋在前面,,手心冒汗雙腿微顫,,她不能退縮,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即使死在這里也要護住吳束,。
“蔣堯,你快過來,,危險,。”一個熟悉的喊叫聲傳進耳中,,順著聲音看去,,正是匆匆趕來的林亦森。
吳束對自己偷跑出來的任性行為十分悔恨,,他不能連累姐姐,,更不能成為大哥被要挾的籌碼,因此推開蔣堯,,站至前端,。蔣堯分了神,被吳束一推,,立馬與他撕扯起來,,兩人都為了保護住對方。豈料腳下一滑,,蔣堯整個人向后倒去,,直直跌進江水之中,,未及掙扎便被淹沒,跟著水流不知去向何處,。
林亦森臉上沒了血色,,想都沒想縱身一躍跳入江中,跟隨蔣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