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繼忠自打進了常山城就一直沖在最前,,提馬闖入了府營前堂,。
剛一進院,大門就被一條火舌截為兩半,,除了自己,,身后跟著的熊羆營親兵全被擋在了門外。
院中四下驟然火起,,夾雜著濃烈的菜油味,。
七八個赤膊的壯漢手里握著一尺多長的刺刀,彼此腰間聯(lián)著粗鐵打的絆馬索,,慢慢圍攏過來,。
若等到招架不住從馬上跌下之時,將毫無生路,。
白繼忠這些年對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見此狀連忙跳下馬,可腳剛一落地,,幾把刀就封著他的上下三路,,狠狠直劈過來。
白繼忠一時間重心未穩(wěn),,只好虛點著腳步勉強往后退,。
緊接著,他只覺一把冰涼的刺刀從背后自右肩直貫而入,,一晃神間前胸也被劃中一刀,。他提槍去擋,可根本防不住這么多兵刃,。
院中煙火漸盛,,白繼忠已被熏得睜不開眼,只得丟下銀槍,,手里換上隨身的佩劍左右抵擋,,卻被四面刀風逼迫得揮舞不開,身上不一會兒又中數(shù)創(chuàng),。
白繼忠想要擇機跳脫這個刀陣,,可死士們身上纏著鐵鏈,早已憑借站位封住了所有退路,。
院中的死士見白繼忠已然站不平穩(wěn),持刀向住他的去路,。其中一人換上一桿極為沉重的銀鐵槍,,準備執(zhí)行最后的處決。
正當他將槍頭瞄準白繼忠的胸口要刺過去時,,卻被一柄錐刀搪開,,槍頭嗖地斷開彈出老遠,。
一把二尺三寸的錐刀,與槍頭相撞之后,,有龍吟之聲,,那聲清嘯似有穹龍要吞噬火海。
聞若虛不知何時進的院子,,雙手持刀擋在白繼忠身前,,一襲貼身的鎖子甲已被火熏成黑色,甲子覆蓋不到的衣袖仍在冒著青煙,,自是從門口的火堆里硬闖進來的,。
“你們是府尹許望的死士?奉勸諸位,,如今常山關大勢已去,,若不相難,不殺你們,?!甭勅籼撜f話的當用身體牢牢影住白繼忠,將刀略微下垂當在腰間,。
“多謝這位將軍成全,,我們這些年來只聽許將軍號令,不管今夜這常山關在不在,,院子里都不會再走出一個活人,。”持槍的人畫了一個槍花,,說話的聲音卻很黯然,。
他看到門外的熊羆營親兵已尋到了一匹馬氈,正玩命一般地撲火,,再過幾個彈指便會一擁而入,。要想殺掉面前這兩個將領,他們所剩的時間已不多了,。
聞若虛定眼去看,,發(fā)現(xiàn)其中有幾人曾和許望一起護送自己回唐家堡,該是許望的忠實部下,,心中不禁一熱,。
白繼忠見到聞若虛后,終于泄了口氣,,大剌剌地癱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樹下,。這一刻,他已朗然明了,此番無論是生是死,,這個男人都將是自己的過命之交,。人生得一知己尚且足矣,能與這樣的人一同赴死又有何遺憾,?
想到這里,,白繼忠索性拿起佩劍,回手在樹干上敲起了鼓點,,以此給聞若虛打氣,。
鼓點之中,那些人再度撲來,,狠下殺招,。
聞若虛左右抵擋,身形靈異卻不下死手,,往往狼狽間一有轉機就瞄著對方的手,,或劃或點,讓其兵器脫手便即刻停止,。
十數(shù)個回合下來,,那些人都已垂著手,恨恨地立在那里,,卻無法再發(fā)起攻擊了,。
“妙哉!壯哉,!天下有如此武功的,,絕不超過十人!”白繼忠停下了鼓點,,丟下劍撫掌大笑,。
這是白繼忠第一次見聞若虛出手,便已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此刻覺得自己即便不做聞若虛手下的副使,,做一名宿衛(wèi)的親兵都沒什么好說。
直到熊羆營的親兵涌進院子,,將那些死士全部拿下,,聞若虛才開口說了第二句話,“無論白副使是生是死,,不能害這些忠義之人的性命,,解了兵器就放他們走吧?!?p> 聞若虛進到院子里一眼便看出這些死士的陣法,,以兵刃近身相斗時最忌諱的就是步法遲鈍,。他們卻反其道而行之,用鐵鏈鎖在一起,,就是舍掉性命與敵人同歸于盡的壯舉。由是,,聞若虛已然對他們產(chǎn)生幾分敬畏,,卻不愿多做殺傷。
加之聞若虛認出他們曾是舊人,,更是處處小心,,點到為止。
那些死士本來不報生念,,可也佩服聞若虛的磊落寬懷,,倘若在此自戧,反而冷漠了他的好意,。于是他們向聞若虛拱手致意,,解開身上鐵鏈,草草包扎傷口,,相互攙扶著退出了院子,。
常山一戰(zhàn),天上地下,、關里關外一片赤紅,,天道軍斬敵五千,降敵萬余,。
常山往北就是京畿重地,,大辛皇城已遙遙在望。
第二日一早,,卯蚩站在前夜剛經(jīng)火洗的那座望樓上,,迎著清晨微冷的風,感到分外得意,。
此時,,關內(nèi)是列陣整齊的數(shù)萬勁兵,關外自是兩面青山相對而開,,朝陽大地秀美壯闊,。
卯蚩于少年之時就曾想有朝一日能游歷中土,卻從未想到會有如此雄壯的境遇,。
與其如先父期待的那樣,,待在苗寨中做一個稱職的王,天高地闊才是卯蚩心中的向往,。更何況此刻軍勢所向披靡,,南星也在軍中,卯蚩覺得自己想要的都已經(jīng)實現(xiàn)。
他盤算著,,只等天道軍下一步拿了京城,,建立了新的皇朝,自己就學著聞若虛和日燭說的計劃,,也帶著南星找到一個太平和美之地,,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
常山一戰(zhàn)后,,關內(nèi)旌旗翻卷,,人頭攢動,一派熱鬧景象,。除了南星被安排照顧負傷的白繼忠,,其余人都在慶賀新的大捷。
“南星營主,,這幾日多多有勞你……”白繼忠躺在榻上,,看著南星一直忙著端藥遞水,汗水微津,,愈發(fā)有些過意不去,。
眼前的這個少女年紀雖然長得嬌小柔弱,卻也是天道軍的一營之主,,主掌著全部軍情機密,,論軍銜還要高自己一格。
“若想謝我,,便快些好,!”南星調皮地揶揄他,幾日來為了照顧這個傷員,,她卻沒什么機會去找聞若虛喝酒了,。
一想到這兒,南星就有些不開心,,狠狠剜了白繼忠一眼,,鬧得對方一臉懵。
她聽熊羆營的人講了聞若虛在府院中營救白繼忠的情形,,每每回想起來依舊后怕,。
無論如何,聞若虛能為了自己營中的兄弟不顧生死,,她也因此愈發(fā)喜愛起這個神秘的男人來,。不知為何,自己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在那里晃來晃去,。
“南星營主多年來跟隨聞指揮使,,可以給我講講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么?例如脾氣秉性,、起居習慣什么的……”
白繼忠這話問得有些心虛,,因為自己其實是劉鶴群安插在聞若虛身邊的眼線,之后再每天盯著救命恩人,,實在不是君子所為,。可劉鶴**待的事情,,到底也要給出一些回復才行。
“他么……”南星放下手里的活計坐在椅子上,,用手托著下巴像是在思考一道難題,,雙眉微顰,喃喃說道,,“我在山上并沒有待幾年,,與指揮使剛見面時,也不知道他就是堂堂星圖宮的左使,,還以為……以為他就是個嗜酒如命的長工,,當時不懂事,就沒少找他麻煩……”
白繼忠看著南星花癡一樣的表情,,心中已經(jīng)明了她的心思,,同時也有些釋然——如果聞若虛是個磊落通透之人,自己只一心跟著他征戰(zhàn)天下便好,,倒也不用去違心再做監(jiān)視的勾當,。
“南星營主可曾想過今后跟了聞指揮使?”白繼忠放下心中大事,,開始和她逗趣,。
“我不是一直在跟么?從終南山到漢州,,又從楚州到常山……”南星正念叨著,,忽然發(fā)覺白繼忠真正的意思,臉倏地紅起來,,惡狠狠說道,,“我看你前幾日還沒精打采、呆頭呆腦的,,現(xiàn)在倒像是個扯閑話的婆姨,!你若是好了就早點說,一大堆軍機還等我去處置,,本姑娘沒空跟你閑聊,!”
白繼忠聽罷哈哈大笑,,覺得南星到底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丫頭,又不好把她撩撥急了,,連忙拱手致歉,。
“你以后別亂說,指揮使和我?guī)煾冈缫讯ㄇ椤蹦闲钦f罷,,神色黯淡下來,,借著換水的當端著盆走出了房間。
“聞指揮使,,此番克定常山,,又讓我大開眼界?!毙焓匾灰估锴娜坏铰勅籼摖I中拜訪,,生怕被劉鶴群參軍府的眼線發(fā)現(xiàn)。
徐守一這段日子里一直有種直覺,,與其提防面前這個生人,,不如重新思量一下自己的老友是否可靠。
天道軍當年被困十萬大山之前,,在楚州西南本來可以攻占一座府城,,誰知被劉龍底的三千精騎突襲,損兵折將,,傷亡慘重,。
徐守一這段時間以來常常回想當時情形,,劉鶴群所作的策略與以往大不相同,,連他這個不懂兵法的人都知道會出問題。好在天道軍得星圖宮相助化危為安,,此事也便逐漸掩蓋住了,。
“守一兄,叫我若虛便是,?!甭勅籼摻o徐守一讓座倒茶,兩人坐定后馬上就問,,“兄臺今夜來此,,怕是另有他事?”
“既然被你看破,,我便直言了,。天道軍如今拿下江北重鎮(zhèn),直望京畿門戶,,軍中全都歡喜異常,,卻沒有幾人考慮明日之事罷,。”徐守一說話時一直盯著聞若虛的雙眼,,對方果然并無喜悅之情,。
“守一兄所言不錯,此前自漢州起兵,,雖步步用險,,倒也有棋可下,此去京城便無捷徑可走了,。我也正想詢問兄臺此時軍備如何,?”聞若虛說罷拱手,神色黯然,。
“經(jīng)此一戰(zhàn),,城中除去死傷,算上降卒,,尚有戰(zhàn)力的有六萬余人??纱碎g若想鞏固,,還要分派各府縣萬余人馬,余下的能守住此地便是不錯,,更別想再言北進,。”徐守一來前,,已將軍備算得一清二楚,,見聞若虛先問軍備,知道對方是個行家,,心中倒是快慰,。
“我早年曾在京畿之地游歷數(shù)載,都城外直轄禁衛(wèi)軍五個大營,,總數(shù)不下二十萬,,怕是不日就會將常山關圍個水泄不通。何況趙昱三子醴王趙仁,,勇武善戰(zhàn),,幾未敗績。此后是進是退,,還當再三權衡,。”聞若虛見徐守一明了形勢,,便接著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換做是攻取漢州之前的天道軍,,自是會欣然退到安穩(wěn)地界,可如今大軍勢如破竹連下三州之地,,怕是士氣都被勝利激得太高,,人心一時間都被利益蒙蔽,近在咫尺的寶座,,封將拜相的利誘,,沒人會輕易放棄的?!毙焓匾徽f到這,,不禁苦笑起來。
天道軍的原班人馬當年在漢州之前砥礪苦戰(zhàn)是為了活命,,可走到這里難免會有人覬覦中都的金山銀山,、榮華富貴,其中最可能的便是劉鶴群,。
“即便出了此關,,四方都是官軍駐地,在這平原之上行軍就如脫了殼的烏龜,,到時精騎沖將過來,,只能引頸任人宰割。如今之勢,,只能守住常山,,再看形勢變化?!甭勅籼撜f罷,,也苦笑起來。
他的心里早已開始盤算進退,,倘若日后常山失利,,非但大勢已去,更難免折損軒轅一族的骨干,,不如趁著朝廷尚未集結重兵,,先行退守楚漢,割據(jù)一方再看形勢如何發(fā)展,。
只是即便作出這樣決斷,,大族長唐復定要責難自己臨陣畏縮,秦家兄弟也斷然不會支持,,加之徐守一所說軍中已是人心虛浮,,不知危險,看似當前的局勢只有進路,,沒有退路了,。
“我可代李天道將軍表達立場,,只要聞指揮使不退,我等也將不離不棄,、奉陪到底,。”徐守一起身長揖到地,。
“既然如此,,時間緊迫,懇請兄臺多多籌備糧草,,夯筑城墻,,我等只能置之死地以求后生了?!甭勅籼撜f罷回拜,。
“只是死守無益,想必聞指揮使已有對策了,?!毙焓匾蛔穯柕馈?p> “不錯,,我已打算擇機出去請一路援兵來解常山之圍,,只是細節(jié)還不便透露?!甭勅籼撜f道,。
“自打合兵起事以來,,聞指揮使妙策頻出,,我自不打聽?!毙焓匾贿B忙表態(tài),。
“多謝兄臺信任,我還有一事相求,。待到官軍圍城之時,,我會只身北上求援。到那時無論局勢多么艱險,,也請兄臺安穩(wěn)大軍,,不可輕易言退!”聞若虛一字一頓,。
“若虛,,你我相識雖短,可已共歷數(shù)難,,更是感念你舍命救下繼忠,,即便常山是埋骨之所,,我亦九死無悔、等你回來,!”徐守一說罷拱手又拜,,黯然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