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詩趕到自己的船隊前一看,,竟撲哧笑了,。
怎么,?這就是俞將軍預防小舟覆水,、僧兵自救的寶貝呀?
每條小舟中,,不過放了一根竹竿而已,。只是,竹竿又粗又長,,長過舟身,、粗似碗口。
宗詩本是南方人,,馬上明白俞大猷的意思:小舟一旦傾覆,,僧兵就依靠這些竹竿浮水求生,。
如此簡單,,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呢?
他在暗暗自責的同時,,也愈加佩服愈大猷善于化難為易,、敢于反常用兵。不過,,他也發(fā)覺一些紕漏,。譬如這竹竿,浮二,、三人尚可,,多則不行。而每條舟中都有四,、五個僧兵,,顯然不夠用。當然,,他也清楚,,小舟里不能多放竹竿。否則,,打起仗來,,又礙手礙腳,。所以,也就只能因陋就簡,、勉為其難了,。好在,這一仗,,俞將軍只是讓僧兵在陣后督戰(zhàn),,尚無大憂。不過,,今后可真需要在僧兵海戰(zhàn)上下下功夫了,。
船隊漸漸遠離岸邊。
天空中,,依然無動于衷地飄著雪花,。雪花,依然悠哉悠哉地輕旋慢轉(zhuǎn)著落下,。似乎,,它們都對這即將開始的海戰(zhàn)漠不關心。
宗詩不時向前方眺望,,卻因船隊太長和半雪半陰半灰半暗的天氣,,他只能看到官軍船隊的尾巴,一點一點地向陰沉沉,、灰蒙蒙的虛空里蠕動,。讓人覺得沒著沒落的。
直到官軍船隊忽然變換隊形,,宗詩才知道大軍前鋒已經(jīng)逼近王盤山,。
此時,雪停了,,天空有些明朗,,已能看清整個官軍船隊的陣形。全軍呈一“人”字形雁陣,,居中最前面的是俞大猷的旗號,;左、右兩軍的旗號分別為湯,、盧,。自己的督戰(zhàn)船隊正好位于“雁陣”兩翼之間的后部。
正前方,,原來若隱若現(xiàn),、若懸若浮的兩座島山也愈覺清晰起來。兩島之間,,緩緩駛來一隊戰(zhàn)船,。由乍浦敗逃的倭寇船隊已與相向駛來的倭船漸漸會合,。并開始往迎來的高大倭船上呆移大箱。宗詩猜想,,那些大箱可能就是俞將軍準備押往杭州,、卻被倭寇劫去的絲綢箱。
倭寇移出大箱,,便掉過船頭,,排在大船兩邊,開始備戰(zhàn)明軍追來的船隊,。
大船上的倭寇則打開大箱,,從里面扯出一些綢緞,抖開來,,一邊晃動,,一邊嗷嗷亂叫,那情形,,既像展示戰(zhàn)利品,,又像譏笑明軍無能。
宗詩覺得,,官軍如果就這么直接沖過去,,面對倭寇船隊中間的五、六艘大戰(zhàn)船,,簡直就像雞蛋碰西瓜,。倭寇的大船只要稍稍一沖撞,就可能一下子撞翻明軍五,、六條小船,。何況,倭寇的小船也足有百余條,。就船只比較:明軍只占船多的優(yōu)勢,而倭寇則具有大,、小兼?zhèn)涞拈L處,。大船,可橫沖直撞,,一下子打亂攪散明軍的船陣,;小船,則可以快速分割,,靈活包抄,。
這一仗,俞將軍該怎么打呢,?面對巨艦強倭,,他又會生出什么樣的奇計,?官軍的小漁船又該怎樣去以貓搏虎呢?
宗詩正暗自猜測,,忽聞俞大猷的前鋒戰(zhàn)鼓驟鳴,,同時,船頭俞字大旗也頻頻前傾,。顯然,,這是發(fā)出了加速前進,開始沖殺的號令,。
難道就這樣直殺過去,?
官軍中路船隊顯然加快了速度,但并沒見陣形有什么變化,。湯,、盧兩翼船隊也隨之加速,同樣是陣容依舊,。
這樣毫無變化地沖上去,,只能是硬碰硬。而硬碰硬的結果也只會有一個:那就是官軍的小舟被倭寇的大船碰得七零八落,、人仰舟翻,。
莫非俞將軍要拼死一搏?
宗詩猛然想起在嘉興出兵的當晚,,會議軍務結束時,,俞大猷曾語氣沉重地對他說的一句話:“此次出海殺敵,僧兵還需大用??!”當時,他還有些不明白,,感覺少林僧兵不懂海戰(zhàn),,怎么能格外依重?現(xiàn)在,,他突然覺得,,那句話的意思就是:俞將軍在前拼死沖鋒,而他們少林僧兵則要在后拼死堵住官軍的退路,,一前一后,,攜裹全軍,誓死向前,。
俞將軍這是在效法項羽當年“破釜沉舟”,?還是重演韓信“背水一戰(zhàn)”?以必死之心而戰(zhàn),,方能死里求生,,這就是所謂的向死而生,?大明成祖永樂皇帝當年起兵靖難,便說過:臨戰(zhàn)求生則必死,,求死則得生,。此時此地,俞將軍也是這般用意嗎?
宗詩忽地一震,,胸中充滿對俞大猷的敬意,,但同時,也為他緊緊揪住了心,。
湯,、盧兩翼顯然受到俞大猷的鼓舞,也隨之擂起戰(zhàn)鼓,、搖起戰(zhàn)旗,。鼓聲頓如千雷齊發(fā)、萬霆同爆,、轟天震海,、驚山駭岳。宗詩覺得,,船底海水都在震顫發(fā)抖,。
鼓聲里,忽地鉆出螺號聲聲,,仿佛野牛乍驚,、扯嗓長鳴——那是倭寇開戰(zhàn)的號令。
果然,,倭寇船頭的戰(zhàn)旗一擺,,原來大船居中、小船列邊,,橫向排列的“水上一字長蛇陣”,,乍地變化,五艘大船齊頭并進,,兩邊小船,,則左者向左,右者向右,。一隊變成三隊,三隊又同時向三個方向移動,,很快形成品字陣,。
宗詩一看便知,倭寇的意圖是:中路依靠高船大艦,,迎頭打掉明軍前鋒,,再直沖陣中來個“心里開花”,,徹底打散明軍船陣。兩翼小船則從左右包抄上來,,內(nèi)外夾擊,,最終全殲明軍。湯,、盧兩部若不對應向兩邊移動,,分頭截擊倭寇兩翼,明軍勢必中倭奸計,。而要對應迎敵,,湯、盧兩部又勢必與中路前鋒分開,,俞部便會陡然勢孤,。倭寇中路大船更會無牽無掛、無遮無攔也直撲俞部前鋒,,一舉將他擊潰,。
面對如此戰(zhàn)局,明軍分兵要吃虧,,不分亦要吃虧,,究竟該當如何應對呢?
宗詩想幫官軍想個辦法,,以免這樣生生地拼死相爭,。可是,,腦汁絞盡,,直覺頭都要炸了,卻依然生不出個破敵妙招,,而只能眼睜睜看著俞大猷的前鋒船隊與倭寇的大船,,快速相向?qū)︸偅缤恢皇萑醯男⊙蚺c一只彪悍的野牛迎頭對抵一樣,。
雙方都鉚足了勁兒,,在加速前進。
這怎么行??!宗詩急得直搖頭,這不等于自殺嗎,?兩隊相觸之時,,也即俞部前鋒粉身碎骨之時。
再看,湯,、盧兩部卻依然保持著原來的陣形,,在后拖著兩翼,似乎對倭寇的陣容變化和意圖視而不見,,也要同前鋒一樣,,直進硬拼。
“湯將軍,、盧將軍,,你們應該分兵從兩邊快速搶上呀!趁倭寇包抄未成之時,,先對倭寇中路大船形成合圍,,就像群狼斗虎一樣,先從三面撕咬住它,,或許還能殺殺倭寇高船大艦的威風,,俞將軍也不至于孤軍對敵啊,?”宗詩心里急喊道,。他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未必能勝,,但至少不會太慘。
然而,,戰(zhàn)局依然,,湯、盧兩部并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有所變化,。
雙方很快進入弓箭射程,。俞部與倭寇中路船隊在箭弩對射中快速逼近。明軍雖然戰(zhàn)鼓不減聲威,,依舊似虎嘯獅吼,,軍容卻已起了變化。由于倭船高大,,倭寇憑借著帶垛口的船舷護板,,居高臨下,俯射明軍,。而明軍卻因小舟低矮,,只能改原來的持盾挺立為屈身下蹲。前面的官軍支盾于前,,后面的官軍頂盾于頭,,完全縮成一團,,只是在盾牌的間隙里仰射倭寇,。
對面的倭寇狂笑起來,,罵明軍變成了縮頭烏龜。
眼見明軍被倭寇的箭雨壓得直不起身,、抬不起頭,,幾乎只有挨打的份兒了!宗詩急得直跺腳,。這仗還怎么打,?如果兩軍繼續(xù)逼近,相遇一撞,,官軍傾刻就得人仰舟翻,,豈不更是死路一條?
“俞將軍,,快想想辦法呀,!轉(zhuǎn)眼可就求生無路、救無所救了,!”宗詩心里嘶喊著,,眼睛瞪得幾乎要崩裂了。
明軍前鋒還是照直馳向倭船,,兩軍相距數(shù)丈之遙,。舟船相撞幾成必然之勢。宗詩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兒,,似乎只要他一張嘴,,那顆劇烈跳動的心,就會一下子躥出口來,,掉落海中,。
宗詩實在不忍再看下去,握拳輕擂自己一下,,勾下頭來,。一眼看見舟中的竹竿,他猛然想起攻打溫州城時,,僧兵撐竹登城的情景,,心頭一亮,頓時來了主意——何不讓僧兵也撐竹竿躍上倭寇大船,?也許,,還能奪得幾艘倭船,使官軍反敗為勝,。一計生成,,他欣喜不已,急命僧兵船隊借道官軍“雁陣”中的空檔,快速向前,,增援俞大猷的前鋒,。
他剛向僧兵發(fā)出將令,卻聽官軍船陣中的鼓聲嘎然而止,,只剩下倭寇的螺號還在囂張地狂鳴,。
這是怎么回事,莫非官軍的鼓手都被倭寇的箭射啞了,?為什么偏偏在交鋒的一剎那突然屏氣息鼓了呢,?難道官軍在最后最關鍵的時刻喪了膽氣。
宗詩心中打起一串疑問的旋渦,,有些迷惑起來,。
恰在這時,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道奇異的景觀,。他也因此一下子驚呆了,。
只見倭寇巨大的戰(zhàn)船上忽然彩綢飛舞,仿佛彩虹飛架,,又似彩云翻涌,,既絢爛多姿,又氣勢磅礴,,直如一道彩色的風暴卷起倭船,。
船上的倭寇頓時驚慌失措,圍著那些疾飛急舞的“彩虹”,,又叫又喊,,躁躁不安。
那些“彩虹”卻疾如神龍,、迅似閃電,,左旋右轉(zhuǎn)、上飛下舞,,云來霓往,、神出鬼沒。竟讓倭寇目亂神迷,,輕易不敢靠近,。由于倭寇圍裹遮擋,宗詩一時看不清“彩虹”下究竟是什么人在揮云舞霓,。
“天哪,!這是神仙下凡了,還是佛祖來幫忙了,?”僧兵們一陣歡呼,,又紛紛雙手合什,,頻頻默誦佛號。
倭寇的大船似乎也被驚呆了,,竟也停了下來,,或者彷徨水中,或者原地打轉(zhuǎn),。
而俞大猷的前鋒船隊則陡長精神,,立時又戰(zhàn)鼓再起,雷霆怒吼,,舟如飛梭,船似群蜂,,密密麻麻地撲向癱瘓水中的倭寇巨船,。
船上倭寇一急,唯恐遭受船上,、船下的夾擊,,便拼命往“彩虹”陣里沖殺,卻哪里沖得進去,。忽見一道彩虹“長蛇吐芯”,,倏地纏住一把砍進的倭刀,猛地“天馬揚鬣”,,一道“閃電”起處,,竟將倭刀高高拋向天空。小倭驚得一伸腦袋,,又一道彩虹“神龍出洞”,,陡地盤住他的脖子。小倭剛叫一聲“救命”,,即被旱地拔蘿卜似的高高提起,,直從左舷甩往右舷,再旋空一轉(zhuǎn),,即被拋入海中,。更有小倭被凌空飛下的彩綢兜頭纏足,一網(wǎng)打起,,又左掄右甩,,打在其他倭寇身上,竟似肉錘一般,。嚇得眾倭驚叫一片,。
一時間,只見彩虹飛舞的倭船上,,要么一把把倭刀此起彼落,,要么一個個倭寇你上我下,,餃子下鍋似的紛紛掉落下海。小倭們既怕空中落下的倭刀傷到自己,,又怕被彩綢纏上,,拋入海中,一個個驚呼亂叫,,東躲西避,,船上竟是叮叮當當四起,呼爹叫娘不斷,。
宗詩雖仍未看清“彩虹”里究竟是哪路神仙在施法,,但很快品出味來——似這樣信手成兵、出神入化的絕技,,除非是少林僧兵的能耐,,否則,就只能是俞將軍真的借來了天兵天將,。聯(lián)想到先前俞大猷派兵押絲綢到杭州的事,,他終于恍然大悟:看來,俞將軍用絲綢誘敵,,并非湯克寬所說的拆分賊勢,,而實則是將精選的僧兵藏在絲綢箱底,再故意松懈看守,,讓倭寇搶走,,自己吞餌入腹。然后,,僧兵便在倭寇腹內(nèi)為他們開膛破肚,。這才真正是一招暗渡陳倉的妙著呢!俞將軍這一招太絕了,!真是名將用兵,,神鬼莫測啊,!
僧兵的督戰(zhàn)船隊快速向前靠近,。倭船上飛舞的“彩虹”,也皆從船中甲板移至高高的船頭,。那些揮云舞霓的天兵也全部露出真神面目,。
果然是少林僧兵!
那個高立船頭,,手中彩練飛舞,,煞似雷公發(fā)雷射電的人,不正是師兄宗畫嗎,?宗詩暗暗叫聲好,,遠遠向師兄伸出大拇指,。
倭寇船大舟穩(wěn),甲板上場地開闊,,宗畫等少林僧兵身處其中,,既無傾覆之憂,又能放開手腳,、施展神功,。陸兵水用,化虎為龍,;潛鋒于敵,,內(nèi)外相應,可謂是一舉幾得,。
宗詩在驚嘆俞大猷計高謀深的同時,,也為僧兵首次海戰(zhàn)即暗做前鋒、一馬當先,、直插倭心、大顯神威而慶幸自豪,,不由興奮地朝自己兩邊的督戰(zhàn)僧兵大呼:“來,!為前面的僧兵兄弟吶喊助威!”
僧兵一吶喊,,官軍各部也遙相呼應,,頓如山呼海嘯,巨浪滾滾,,明軍士氣大振,。
再看前面,明軍與倭寇的舟船相接處,,道道“彩虹”由倭船飛落明軍舟中,。明軍將士抓住彩練,便一個個羽化成仙似的乘“虹”飛起,,轉(zhuǎn)瞬落入倭寇船中,,撲向那些早已失魂落魄的小倭寇。
轉(zhuǎn)眼間,,五艘倭寇大船上都已掛滿大明官軍旗幟,。
明軍氣勢倍增。俞,、湯等各部官軍船隊鼓聲再次連成一片,,各色旗幟也同時揚起,很快形成旌旗蔽海,、雷霆連天之勢,。
湯,、盧兩部更如大鵬展翅,陡張兩翼,,迎向倭寇左,、右兩路小船隊。
倭寇兩翼見中路的高船大艦上全部換了明軍旗幟,,自知大勢已去,、敗局已定,急忙掉轉(zhuǎn)船頭,,向后退去,。
大船上的倭寇死的死、落海的落海,,本就所剩無幾,,又見兩翼的倭船不救而退。自知再戰(zhàn)必死,,只得惶惶各尋生路,。有的跳到大船后面的小舟里,有的抱板跳海,;有的一時無所憑借,,干脆跳到先落海的倭寇身上,奪板爭命,。熱鬧鬧,,恰似漁簍的驚蝦,亂蹦亂跳,。
明軍很快盡奪倭寇中路大船,,掉轉(zhuǎn)船頭,追擊敗退的倭寇,。倭寇軍心已散,,不敢再回島頑抗,竟駕著小舟向東逃去,。
俞大猷因自己遠離駐防地多日,,擔心盤踞舟山等島嶼的王直乘虛而入,亦知官軍真正習水戰(zhàn)者很少,,能夠稱得上戰(zhàn)船的,,也不過倭寇的五艘大船,所以,,不敢乘勝遠追,。只是率軍奪了王盤山各島。
王盤山本屬盧鏜鎮(zhèn)守之地,。如今,,俞,、湯兩部不僅幫他解了海鹽、嘉興之圍,,又聯(lián)兵奪回王盤山四島,,自是十分感激,登島后特地備了酒菜,,表達謝意,。
席間,盧鏜執(zhí)酒先敬俞大猷,,稱他妙計如神,,奪回王盤山,功居第一,。并說,,自己要上表朝廷,為俞,、湯兩部將校及少林僧兵請功,。
俞大猷卻一指宗畫等僧兵道:“真正的首功應該是他們啊,!沒有他們的潛入倭船,,先從倭寇腹中開膛破肚,俞某早已翻船入海了,!”
宗畫見俞大猷推功不居、如此謙遜,,甚是敬佩,,連忙起身謙讓,稱僧兵此次建功,,皆是俞將軍謀劃之功,。然后,又應眾人所請,,講了僧兵伏兵于綢緞箱的詳情,。
原來,俞大猷將裝絲綢的大箱安了兩層箱底,,上底與下底之間,,正好可臥一人。側面,,則各裝兩塊活板,,由內(nèi)可以打開。然后,,讓僧兵藏身其中,,又于假底之上裝滿絲綢,。待倭寇搶了大箱之后,俞大猷便立即率兵追擊,,使倭寇不能仔細驗看木箱,,直到倭寇吊箱上了大船。按照事先約定,,官軍鼓聲停息,,僧兵便從箱中殺出。一人先下底艙控住船工,,其他人則在甲板上殺寇擾敵,,接應官軍。那些船工本來就是倭寇強迫服役的漁民,,一見僧兵,,他們自然不肯再為倭寇賣力,所以,,大船才會立刻癱瘓海中,。僧兵隨身各帶刀棍,但見箱中絲綢好用,,也便就地取材,,信手成兵,打了一場“海上飛虹”戰(zhàn),。
諸將聽了,,齊贊俞大猷計謀高深,夸獎僧兵武藝超群,。
湯克寬也端起一杯酒,,向俞大猷道:“老俞啊,!我湯克寬人頭豬腦,,解不透你的錦囊妙計,打乍浦前,,還錯怪了你濫使僧兵,。看來,,是我錯了,!我先飲了這杯酒,表個歉意——”傾杯倒入口中,,一抹嘴又道,,“不過,我還有一事未明:你當時怎么就知道倭奴不會堅守乍浦港,而敢派幾十個僧兵去趕走二百多倭寇呢,?”
俞大猷道:“打仗不就講究個‘知己知彼’和‘攻敵攻心’嗎,?乍浦港雖有山海之險,但畢竟是片山臨海,、山體單薄,,其中既不能藏兵又沒多少周旋之地。所以,,我料倭寇不會堅守,;其次,倭奴如欲堅守,,就不會只留幾百人,;再次,倭奴本性貪婪,,見利就想一口吞下,。他們既無心堅守乍浦,那便是有利要走,,無利也要走,,總是要走,又何不撈上一把再走,?故而,,他們探知我軍消息后,必然要搶奪絲綢,。一旦得利在手,,便想快走快平安,就更沒心思磨蹭了,。所以,,只需少數(shù)人稍一哄趕,他們就要飛去,,何況,我們的大軍既鼓噪山下,,又繞入海港,,狀如合圍之勢,倭奴哪里還敢戀戰(zhàn),?自然是走得越快越好,!”
湯克寬聽得頻頻點頭,又飲一杯,,道:“服了,!服了!我老湯是從頭頂服到腳底了!”說罷,,又倒一杯,,大笑飲盡。
慶功宴結束,,俞大猷和湯克寬要率部從水路返回各自駐地,。與盧鏜作別后,俞大猷叫過宗詩道:“這段時間,,僧兵連經(jīng)苦戰(zhàn),,已損員過半,不能再連續(xù)惡戰(zhàn)消耗了,。我已書呈巡撫王抒,,讓僧兵暫隨我到紹興,一方面稍事休養(yǎng),,一方面練練舟楫,,學學海戰(zhàn),以備將來海上大用,。你們愿意如此安排嗎,?”
宗詩覺得:隨俞大猷到紹興,既能讓僧兵練習舟楫,,自己又能親承俞將軍教誨,,學習韜略,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當即滿口答應,。
聽說僧兵要去紹興,盧鏜,、湯克寬也要求借些僧兵,,幫他們練兵習藝、鎮(zhèn)守海疆,。宗詩一時犯難,。
俞大猷忖度一下,說月清尚率五十名僧兵幫助官軍鎮(zhèn)守海鹽,,盧鏜可從那里借僧兵教習官軍武藝,。宗詩所率的近百名僧兵,則隨他到紹興學習水戰(zhàn)之法,。等教成之日,,再借僧兵給湯克寬,這才三廂滿意,,皆大歡喜,。
宗詩回營召集僧兵,,說明去向后,宗畫卻說他不能馬上去紹興,,而要先回嘉興一趟,,辦點小事,然后到海鹽看望一下月清,,再從陸路趕到紹興,。宗詩料想師兄惦著留在嘉興的虹兒,此番回去,,是要把她安置妥當,。見他不肯明說,自己也不便說破,,只說有事盡管辦,,辦完速來紹興就是了。如需幫手,,可帶兩個僧兵去,。
宗畫謝絕,即與僧兵道別,。
他搭乘盧鏜所部官軍的船只返回乍浦,,船剛靠岸,卻見月忠站在碼頭上,,正左顧右盼地搜尋著紛紛靠岸的船只,,似在等侯什么人。心下覺得奇怪,,剛要招呼一聲,。月忠恰好轉(zhuǎn)臉看見他,急忙迎了上去,。
宗畫下船即問:“你不是和火蓮花在一起嗎,?怎么會在這里?”
月忠四下看看,,見沒熟人,,這才說,火蓮花和女兵都在乍浦,。
宗畫問她們來做什么,。
月忠道:“還用問嗎?我們聽到僧兵和官軍要出兵海上的消息后,,想在關鍵時候幫一把,就趕來了,。誰知你們戰(zhàn)事順利,,很快就進兵海上,我們一時找不到船只,只好在乍浦等消息,?!?p> “現(xiàn)在沒事了,你們可以走了,!”宗畫道,。
月忠說他已聽到上岸官軍傳言,這次僧兵潛入倭船,,打了一個剜心仗,,立了大功,他也覺得臉上挺放光的,。
宗畫卻一臉淡然,,只說是俞將軍謀劃的好。問他還有事沒事,,沒事就此告別,。
月忠這才有些難為情道:“其實,我來這里,,就是等你,,而且,還,、還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就直說嘛,!同寺為僧,,何必吞吞吐吐?”宗畫催促道,。
月忠咬一下嘴唇道:“聽火蓮花說,,西堂要與我比武,決定虹兒姑娘去向,?”
宗畫點點頭:“怎么了,?”
月忠道:“請西堂告訴火蓮花,不再與我比武了,!”
“為什么,?”
月忠解釋說,同寺為僧,,沒必要為這點小事比武,,反而傷了法兄法弟的和氣。
一聽月忠說“小事”二字,,宗畫當即板了臉道:“火蓮花說話做事沒邊沒際,,竟要建什么女兒國,,虹兒隨她,早晚要受連累,,怎么是小事,?我勸法弟也早些離開她好!”
月忠笑道:“女兒國,?只是她隨便一說,,何必當真呢?其實火蓮花這個人滿懷俠肝義膽,,完全說得上一個巾幗英雄,!”
“英雄?英雄得有些過頭了吧,?,!”宗畫冷冷道,“看樣子,,法弟已為她折服了,!”
月忠見法兄對火蓮花成見太深,知道多解釋沒用,,便道:“不說她了,!只請法兄答應不比武就行了!”
“我為什么要答應,?”
月忠被他冷冰冰的話頭撞的一愣,,有些帶氣道:“你要照顧虹兒,你盡管照顧好了,,何必多此一舉,,跟我比武?”
宗畫道:“生事的是火蓮花,,又不是我,。我不比武,豈不等于向火蓮花認輸,?虹兒自然要被她帶走,!”
“要真是那樣,將來我再想辦法把虹兒還你不就是了,!”月忠也覺是火蓮花多事,,不好再往法兄身上撒氣,緩了口氣道,。
“不行,!何必那么費事?”宗畫口氣硬硬道,。
月忠不解:“難道你一定要比,?”
“一定要比,!”
“到底為什么?”
“一旦你輸了,,不僅虹兒——你也要離開火蓮花——她早晚會帶災給你、給少林寺,!”
月忠卻一臉不以為然:“法兄怕是太過慮了吧,?我卻以為火蓮花是女中豪杰。我不僅要幫她,,還要一幫到底,!”
“那就比武說話!法弟比輸了,,也就由不得法弟了,!”
月忠被逼的拗勁兒泛了上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輸?要是我贏了呢,?師兄和虹兒也跟我一起上火蓮寨,、幫火蓮花練兵?”
宗畫無聲冷笑一下:“我不會輸,,也決不會跟你上火蓮寨,!”
月忠感覺宗畫口氣太壓人,不由頂撞道:“法兄不要自視太高,,我看未必,!”
“比一比就知道了!”宗畫依然口不減勢,,“要不,,現(xiàn)在就比?”
月忠暗暗一驚,,自覺心里沒底,,忙找臺階道:“火蓮花又不在這里,輸贏也沒個見證,,還是等以后吧,!”
宗畫不再說什么,卻望著他的身后微微抬了抬下頦,,嘴角難得的掛著一鉤笑,。
月忠不知什么意思,奇怪地回過頭去,,頓時暗暗叫苦,。
不遠處,火蓮花正向這邊跑來,。
“月忠——你果然在這里呀,!雪山禪師回來了,,你是要跟他比武嗎?”她邊跑邊喊,。
月忠頭皮一麻,,心說:難道今日非要在此丟臉嗎?口里卻急急道:“法兄,,你還是先去嘉興看看虹兒吧,!別打贏了我回去,虹兒卻沒了影兒,,豈不白白誤事,?”
這一句,倒正中宗畫隱憂,。他以為月忠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忽地一壓眉頭,直盯著法弟道:“怎么,?火蓮花她已做了什么手腳,?”
月忠回頭,看一眼正興沖沖跑過來的火蓮花,,道:“別亂猜疑人,!我只是說世事難料,什么都會發(fā)生,!”
宗畫心頭頓時漫過一片疑云,,也覺不宜耽擱。尋思自己昨夜走的太急,,不便當面告知虹兒,。今日虹兒突然不見自己,還真說不準她會怎么想,、怎么做呢,!一旦她認為眾人不再管她,心灰意冷,,斷然落發(fā)為尼,,豈不落火蓮花的笑話和斥罵?
正亂蓬蓬地想著,,火蓮花到了跟前,,喘一口說一口道:“正好!哦——戰(zhàn)事結束,,哦——你們兩人又在一起,,咱們就開始比武吧?”
月忠急忙橫她一眼道:“你怎么不懂事?法兄剛下戰(zhàn)場,,身心兩疲,,我們怎能——那豈不有失公平嗎?”
宗畫明知月忠托辭,,在盡力回避比武,。但因自己心惦虹兒,真怕耽擱一時,,后悔一世,。又不愿當著火蓮花明說,便順水推舟道:“待我休息準備一下,,幾天后在紹興比武!”
火蓮花一臉失望,,但覺宗畫剛下戰(zhàn)場,,比武確實不宜。反正幾天時間,,轉(zhuǎn)眼就到,,也不再多說什么。
待宗畫走開,,她才朝月忠道:“雪山禪師是不是打不過你呀,,有意推拖?”
月忠一下子紅了臉道:“瞎說什么呀,!我倒覺得不是他的對手,!”
“去!盡長他人志氣,!”火蓮花斜他一眼,。
“真的!我不是長他人志氣,!”月忠覺得自己剛才找法兄,,做得不夠光彩,想干脆就透個底,。
“那就是你自己沒志氣,!”火蓮花卻不容他多說。
月忠有些生氣道:“什么叫有志氣,?難道比不贏也要比,?”
“不比怎么知道不能贏?”
“我是知己知彼嘛,!”
“既然知己知彼,,就知道該怎么去贏他!”
月忠忽覺眼前一亮,,感激地看著火蓮花道:“對呀,!再強的對手也有弱點,,我只須——”說著,臉上泛起自信的神色,。
火蓮花拍他一掌,,滿意道:“這才像我的教頭!一勇百智生,,敢拼就會贏,!”
“好!聽你的,。這一回,,我跟法兄比定了!”月忠頓時長起精神,,直盯著火蓮花,,竟是滿目欣賞。
火蓮花見他憨態(tài)可愛,,立即一橫眉,,假嗔道:“干什么呀?一個和尚直盯盯看一個姑娘,,不犯戒呀,?”
月忠趕緊一勾頭,真誠道:“我覺得,,你才是我的教頭,!”
火蓮花嬌俏地翻他一眼:“不會夸人別瞎夸!我又沒教你什么,!”
“當然教了,!”
“教了什么?”
“挑戰(zhàn)強手的勇氣呀,!”
火蓮花忽然笑出聲來:“這么說,,我火蓮花還有你賞識的地方?只是,,可別一長勇氣,,又長脾氣,犯了性子就要離開我們而去呀,!”
月忠悶了聲,。走出幾步,突然停住道:“一旦我比輸了怎么辦,?”
“那我就一腳把你踹出火蓮寨,!”火蓮花卻腳步不停道,“火蓮寨是英雄寨。只留英雄,,不留狗熊,!”
“真的呀?”月空望著她的背影,,低聲咕噥一句,,頓覺頭頂沉沉的。
宗畫趕到嘉興府城時,,已是深夜,。覺海寺僧做了晚課,早已關門閉戶,。
他敲開寺門,,幸好值夜守門的小沙彌還認得他,困倦地跟他打招呼:“哦,!是雪山禪師回來了,!正好你昨天掛單住宿的禪房還留著?!?p> 他點點頭,敷衍著:“那就好,!打擾了,!”便徑直往里走去。
過了天王殿,,他便不由自主地拐向西跨院小門,。
“哎哎哎,禪師走錯了,!你應該往東跨院去,,向右!”后面跟上來的小沙彌突然叫道,。
“我知道,!”宗畫應著,繼續(xù)往西跨院走,。
后面的小沙彌老大不愿意了:“你知道,,還往左走?那是尼僧,、女居士掛單借宿的地方,!”說著,加快腳步跑過來,,轉(zhuǎn)身,,擋在宗畫面前。
宗畫這才意識到此時天色已晚,人們應該早已上床安寢,。這個時侯,,往尼僧寢處亂闖,的確是瓜田梨下,,容易引人猜想,。只好尷尬道聲:“哦!原來走錯了,!”極不情愿地轉(zhuǎn)回頭,。
走了兩步,他又覺放心不下,,回頭問小沙彌:“虹兒還住在西跨院吧,?”
小沙彌有些茫然:“虹兒是誰?”
“就是跟我一起來寺里的那個,?!?p> “你來時又不是我接待的,誰知道跟你一起來的人啥樣,?”
宗畫耐心道:“就是那個體態(tài)嬌小,、眼睛大大的水汪汪清澈澈的那個!”
小沙彌搖搖頭道:“這可不好說了,。我只知道今天西跨院住了兩個尼僧師傅和一個女居士,,可她們個子都不大,眼睛也都不小,。至于說誰的體態(tài)嬌小,,誰的眼睛清澈,那就說不來了,!”
宗畫頗感無奈,,但一想,既然西跨院只有一個女居士,,也許她就是虹兒,,遂向小沙彌道:“那個女居士就是虹兒,我現(xiàn)在去看看,!”
小沙彌驚慌地長伸左臂,,右手的燈籠直對宗畫胸口:“哎哎哎,你要干什么,?”
宗畫解釋說,,他不放心虹兒,只是過去看一看,,馬上就出來,。
小沙彌卻不放心地盯著他:“在這里,,有什么不放心的?門上都掛著鎖呢,!”一磨燈桿,,燈籠打在跨院小門上。
門上果然落著一把大鎖,。
“放心了吧,?”小沙彌道,“你只管回東跨院吧,!要看,,明天再來!”
宗畫看見大鎖,,心里微微有些安慰,。既然人家不讓進,只好先回東跨院,,大不了明天一早過來,。這樣想著,折回身,,又往東跨院走,。
小沙彌顯然有些不信任他了。一直將他送到禪房,,這才返身,。
夜深人靜,聲響也就格外清晰,。宗畫明顯聽到小沙彌關上東跨院小門和上鎖的聲音。
鐵鎖咔嚓一聲,,仿佛也鎖住了他馬上要見虹兒的愿望和莫名其妙的擔心,。他隨聲倒在禪床上。盡管方經(jīng)惡戰(zhàn),、又長途跋涉,、身體酸困、四肢沉重,,可他卻沒有一絲睡意,。滿心里,只在翻騰著一個念頭:虹兒現(xiàn)在究竟怎么樣,?她到底在不在西跨院,?
有兩次,他忽然翻身坐起,,打算過去看看清楚,、認認明白,。但一想到兩個跨院的門上都落了鎖,只得嗵地再把自己撂在床上,。
那個女居士是虹兒嗎,?為什么還有兩個尼僧?她們?nèi)齻€會不會是一起的,?如果三人是一起的,,女居士就肯定不是虹兒——唉呀!剛才怎么忘了問一問小沙彌呢,?不會是虹兒剃度了吧,?莫非兩個尼僧里,有一個是她,?不行,,還是應該再去問問小沙彌。
他亂紛紛地想著,,又忽地挺身而起,。他覺得,今晚不弄個清楚明白,,是說什么也睡不安穩(wěn)的,。越想,他越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感覺西跨院里已沒了虹兒的影子,。
他打開房門,黑乎乎的小跨院里,,被他房中的燈光照出一小片黃暈,。院中那株蠟梅,半披燈影,,幽幽獨立,。他忽然覺得,花下沒了虹兒的影子,,梅花也寂寞許多,。
輕嘆一聲,他走到跨院門前,,縱身躍上墻頭,。再看正院里,漆黑一片,,哪里還有小沙彌的影子,。
小沙彌住在哪里呢?他猜測不出,,卻忽然另生念頭:還是我自己到西跨院去看個明白吧,!
噌,!躍下墻頭。噌噌噌幾步,,到了西跨院門前,,他卻又有些猶豫了:一個和尚,深夜翻墻到尼僧掛單的院里,,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便是渾身長嘴也說不出清白了!
猶豫再三,,他又為自己打足了氣:怕什么,?心中無鬼,日朗星輝,!
一縱身,,躍墻而過。落腳地上,,他又犯了難:黑魆魆一排禪房,,該是哪間住著虹兒?喚一聲,?怕要驚動同院尼僧,。敲門?敲錯了怕是立刻就要招罵,,甚至驚動全寺,,把自己打出山門。他遲疑著,,雙手合什,,默默祈求佛祖保佑。
好一陣掂量,,他才下定決心,,敲門試試,即便錯了,,好好跟人家解釋,,想必也會得到諒解,,甚至還能問出虹兒房間,。
他終于手捏門環(huán),輕輕敲響,。
“誰呀,!”
門里,一個女子柔聲道,。聲音里,,滿浸著睡意和慵懶,。
力御倭,而大猷邀諸海,,斬獲多,。
——《明史·俞大猷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