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風凜冽，屋內(nèi)炭火暖熱,，菩提坐在窗下看一本地方志,，門外忽有對話聲起，未幾,，鳳行祉推門而入,。
他走到她對面坐下，將手中油紙包裹物攤開,，兩塊繽糯糕尚有熱氣,，他推到她手邊，她拿起一塊,，咬下一口,。
對面的人問：“好吃嗎？”
她答道：“好吃,?！?p> 對面的人又道：“兩塊都吃完?！?p> 她應(yīng)道：“好,。”
對面的人看著她進食,，她食完一塊已覺滿腹飽脹,，但不敢言語,，仍舊拿起第二塊繼續(xù)吃,。
對面的人忽而道：“說你愿嫁我為妻,。”
她吞下繽糯糕,，開口接話道：“我愿嫁你為妻,?！?p> 她話音剛落,，對面的人勃然大怒，伸手一拂,，案上茶杯盡掃落地,，瓷器粉碎：“對我所出之言，你俱順從應(yīng)和,？與我手中提線木偶何異,？”
見他動氣,，她立起身,，心有不安,，舉止無措,。
對面的人繼而對外揚聲：“來人，將西苑幾戶統(tǒng)統(tǒng)殺了,?！?p> “不要!”菩提悚然一驚,，挺身坐起。
守在榻邊的采艾忙靠近道：“姑娘,，你醒了？”
她見菩提神情恍惚,，又問：“姑娘是做噩夢了嗎,？”說罷，伸手探向菩提額頭,，再次確認她低熱已退,。
菩提忽然問：“西苑幾戶人家可安好？”
采艾回道：“一切安好,，姑娘為何如此問,？”
菩提搖了搖頭，她望一眼窗外天色，問道：“什么時辰了,？”
“將近巳時,，姑娘餓了吧？”
采艾伺候菩提漱口凈面更衣畢,，端來一碗清火白粥并幾樣下粥小菜,，菩提道過謝，坐下用餐,。
采艾立在一旁,，數(shù)度轉(zhuǎn)望菩提，踟躕良久,，終是開口道：“昨夜姑娘病中，是少爺一直在榻邊伺候,，整宿未曾合過眼,，今日一早又趕去上朝了?！?p> 菩提端著瓷碗,，一口復(fù)一口緩慢進食，她心事重重,，神情不屬,，并未留意聽采艾說的話。
未時,，鳳行祉自官署回府,，在南苑入口處碰見捧著手爐從里走出的采艾，他頓步,，問道：“她怎樣了,？”
采艾將這半日以來菩提的飲食起居極盡詳細回道：“姑娘今早睡至巳時方起，用了一碗白粥,，胃口比昨日好,，午飯已恢復(fù)往日的食量，飯后又睡了一覺,，方才才起,，現(xiàn)在在西苑?！辈砂ｎD一瞬,，又問，“可要奴婢去把姑娘喚過來,？”
“不必,，你去吧,。”
鳳行祉轉(zhuǎn)身出南苑,，走回臥室,，采薇恰在房中收拾：“少爺回來了？”
她放下手中活計,，轉(zhuǎn)身自房中取來一套便服,，近前伺候鳳行祉換去官袍。
鳳行祉換過家常便服,，舉步轉(zhuǎn)往書房去,，他在房中批過幾份公文，因心不在焉,，終究擱下筆,，起身向南苑去。
菩提已從西苑回轉(zhuǎn),，正手執(zhí)《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在屋中教采艾辨認藥材，長日漫漫,，聊以打發(fā)時辰,，鳳行祉入內(nèi)，兩人停下對話,，采艾行過一禮,，退到屋外。
“看著精神尚可,?！彼谒砼宰拢瑴芈晢?，“身體是否還有何不適,？”
菩提清聲答道：“只是寒邪入體，發(fā)汗解表即可愈,，已無大礙,。”
“你以往常在山間采藥,，并未見如此體弱，怪我考慮欠周,，將你禁于府中,，難得走動，以致病疾易侵,，往后若你想出門,，可自由出入,。”他緘默片刻,，又道,，“今日時辰尚早，我?guī)愠鐾庾咦呖珊?？?p> 菩提順從道：“好,。”
采艾忙為菩提取來斗篷及手爐,，鳳行祉接過狐裘斗篷,，親手為她披上。
采艾將黃銅手爐放入菩提手中,，見鳳行祉只著一身襯棉緞袍,，問道：“少爺，可要奴婢去取斗篷,？”
“不需要,，去備車，你也不必隨行伺候,，我們出去走走即回,。”
采艾領(lǐng)命而去,。
鳳行祉為菩提系好斗篷,，牽著她往府外走去，行至大門口處遇見辦事歸來的麓隗,，他忽然記起一事,，便問麓隗：“你身上可有銀子？”
“有,?！甭蹿蠼庀卵g荷包遞去。
鳳行祉接過,，倒出銀子,，將空荷包還給麓隗：“銀子我拿去用，去找涂叔補回給你,?！?p> 麓隗正欲詢問是否需他隨行，二人已登上馬車離去,。
榮埖街人聲熙攘,，熱鬧喧囂，菩提長于山庵,，未識世間繁華,，見此新鮮景象,，雖一貫性情淡泊，亦難禁好奇心起,。
鳳行祉見她起初只是順從跟隨,，既而，愈行愈慢,，他亦放慢步速,，緩緩道：“這是城中最古老的一條街，逢年過節(jié),，街上更會倍加熱鬧,，元宵節(jié)還有各式花燈掛滿長街，亮如白晝,，尤為壯觀,，屆時再帶你來看?！?p> 菩提忽被鳳行祉帶到街邊一個攤口前,，只見商販手中扶著一根木桿，木桿上端插著一串串紅色果子,。
鳳行祉道：“冰糖葫蘆吃過嗎,？以山楂果為原料，外用糖漿裹之,，既酸又甜,，小孩尤其喜愛?！彼I下一串,，遞給菩提，“你試嘗嘗,?！?p> “多謝?！逼刑峤舆^,，咬下一個，糖層薄脆,，果肉質(zhì)軟,，酸甜得宜，是她自小到大未曾嘗過的美味,。
鳳行祉見她默不作聲又咬下一個,，微起笑意，領(lǐng)她繼續(xù)前行,。
菩提的目光落在街邊一個小攤上,，鳳行祉帶她走到攤邊，只見一個年逾不惑的男子正在給手中小泥人上色,，身旁另一名男子在摔打一塊泥團,。鳳行祉道：“這是彩繪泥塑，選紅色粘土,，經(jīng)晾曬過濾后,，制成粘土胚，一再摔打,，錘煉出韌性,，方可隨心意造型，最后陰干上色,?！?p> 他買下一個成品，放到她手中,，小泥人僅合她拇指粗,，色彩明亮，面目逼真,，情態(tài)傳神,，可見工藝非凡，她低頭靜觀片刻,，收入袋中,。
鳳行祉與她穿行街中，菩提見街邊有花甲老者獨支一攤,，身前一張桌案,，案上放置有銅錢、龜殼,、簽筒,、紙筆等物。鳳行祉順其目光望去,，為她講解道：“在民間有一種營生,，叫算命，通過相面,、生辰八字等法測人畢生命途,，或盡用吉利話以討人歡心，或危言恐嚇以兜售破解之法,，從中取利,，以此糊口，多不可信,?！?p> 兩人走在街上,，忽而一道驚雷炸響，菩提抬頭望天,，只見晴空在上,，不知雷聲何來?前方喝彩聲起，行人紛紛聚集圍觀,，鳳行祉與菩提也走近前,，菩提見有一名年近知天命的男子立在場中，僅以嘴動而出雷鳴音,，雷響有時,，呼呼狂風大作，樹搖物倒,，林鳥齊飛,，繼而暴雨如注，釘瓦叩窗,，嘩嘩水流成河,。
菩提身臨虺虺雷雨聲中，猶難置信,，復(fù)抬頭望天,，但見天晴無恙，場中男子嘴唇翕動,，雷聲漸隱,，雨勢轉(zhuǎn)弱，隨后風住雨歇,，百鳥復(fù)啁啾,。場上爆起掌聲，一名總角男童手捧托盤上前,，眾人紛紛投入銅板,，各自散去。鳳行祉在托盤中放下一塊碎銀,，帶菩提繼續(xù)往前,，見她似有所惑，遂為她詳盡講解口技藝人的來歷傳承,。
其后,，他領(lǐng)她走入古玩店、魚拓鋪,、胭脂坊,、書局、字畫裝裱館、布袋戲堂,、柳編工藝品鋪……帶她認識民間各類營生行當,，為她揭開大千世界之斑斕一角。
冬日晝短,，時不經(jīng)用,，當他們從香料鋪出來已是黃昏,，鳳行祉道：“此街有間鋪子,，豆腐腦馳名都城，我?guī)闳L嘗,?！?p> 兩人往街尾去，前方忽起喧嘩,，驚叫聲此起彼伏,，夾雜物品接連倒地聲，一匹馬直沖而來,，馬上之人控馬不住,、搖搖欲墜，菩提只覺眼前一暗,，忽被身邊人抱緊,，眼前回復(fù)清明時，她已被帶至街道旁,，烈馬在身邊疾馳而過,，帶起厲風摧面，她身旁人影一空,。
鳳行祉展身掠去,，足下幾處借力躍點，凌空落在騎馬人身前,，貫注十成內(nèi)力握拳向馬腦擊去,，瘋馬哀鳴一聲，立斃當場,，前方百姓見奔馬被打倒,，皆松一口氣。他提起騎馬人飛身落在一旁,，騎馬人驚魂未定,，雙腿發(fā)軟，癱坐下地,。
鳳行祉冷聲質(zhì)問：“本朝律法禁馬入街,，你何以縱馬過市？”
那人年約三旬，憶及先前經(jīng)歷,，仍自心有余悸,，斷斷續(xù)續(xù)道：“我……我本來騎馬過正晽道，沒……沒想到這馬突然……突然發(fā)起瘋來,，一路橫沖直撞,，轉(zhuǎn)入了這條街上來，我……我根本控……控不住它啊!”
“策馬入街依律當懲,，后續(xù)事宜,，你自行去衙門交接?！?p> 鳳行祉匆匆留話,，轉(zhuǎn)身回返，街上一片狼藉,，行人扶攜傷者,，商販忙于收拾。
鳳行祉疾步如飛,，往香料鋪趕,，遠遠可見那道身影仍舊靜立原處。
他再三催步,，回到她身邊：“抱歉方才拋下你,。”
菩提道：“方才事出緊急,，你無需道歉,。”
二人復(fù)往街尾去,，街尾稫嬸豆腐腦鋪,，鋪面古樸，鋪內(nèi)幾近客滿,，鳳行祉與菩提入內(nèi)尋到一張空桌,，點了兩碗豆腐腦。
少頃,，豆腐腦上桌,，碧綠瓷碗內(nèi)一捧雪白，清甜淡香縈鼻,。
菩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嫩滑細膩,，若山巔碎雪,，入口即化,，余味繞齒，她又吃下一勺,。
鳳行祉默然看著對面專注進食的人,，豆腐腦熱氣氤氳中，她一張臉眉目明凈,，頭發(fā)已長及肩,，尚未能成髻，用一根檀色發(fā)帶束至耳后,。
他從身上取出一支紫檀發(fā)簪,，向前遞去：“送你一支發(fā)簪?！彼D了頓,，輕描淡寫補道，“是我自己做的,。”
“多謝,?！逼刑峤舆^，簪身打磨精良,，手感圓滑,，簪頭三朵寒梅，雕刻精巧,，曲枝別致,，傲骨凌霜，重瓣層疊,，纖蕊畢現(xiàn),，宛然如生。她將發(fā)簪收起,，繼續(xù)吃豆腐腦,。
鋪內(nèi)食客來去，談笑不絕,，人在市井,，過耳處盡是俗世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