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見到東家之前,,聶然做過許多想象,。
與東家的相遇,,就宛若星夜里一場傳奇的夢境,,安靜的夜色下,披發(fā)散袍的男子踏歌而來,,笑著對她說:“以天為被地為席,,夜月星光為伴侶?!?p> 接著,,他將她帶到了紅塵鬧市里,清幽冷艷的去處,收留她這個來歷不明的人住下,。
住進沈園后,,又是一連串的特殊待遇。
首先,,她不像蘇幕等租住的士子一樣要交房租,,從頭到尾,沒有人跟她提半個有關錢的字,。
住進來的第二天,,就給她換了個好環(huán)境,單人獨院,,不再與對自己心懷敵意的蘇幕為鄰。
遲布衣千辛萬苦才獲得進入資格的書樓,,卻只是一句“東家的客人”,,便任她入內(nèi)。
倘若她和東家只是萍水相逢,,為她做到這一步,,實在是不可思議,可假如換個角度來想呢,?假如東家根本就是認識聶清玉,,那么如今的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起來,。
收留她住下,,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來歷。
單獨給她撥一間院子,,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或許東家還知道蘇幕對她懷有敵意,所以要設法將他們分開,,以免發(fā)生不可控的意外,。
而給予她進入書樓的資格,也是因為聶清玉,,聶清玉當權(quán)臣有幾把刷子,,但在她發(fā)揮出權(quán)臣的能耐前,她曾經(jīng)是南楚獨領風騷的少年才子,,就連狂傲如遲布衣,,也曾自承才氣不如聶清玉,以聶清玉的才學,,自然是夠得上“登堂入室”這個標準的,。
聶然這些日子以來,隱約有些預感,但畢竟沒有證據(jù),,做不來準,,還有一層原因,是她潛意識里壓根就不想跟對方攤開,,不想面對聶清玉身份所附帶的一切,,但今天的沈開送來的路引和身份證明,毫不留情地撕開最后一層朦朧的面紗,。
東家將路引和戶籍給她,,擺明了就是在說:“我知道你根本拿不出路引,我們來談談吧,?!?p> 聶然提出見東家的請求,實際上,,不過是應對方的邀請,。
東家已經(jīng)做出了這么明顯的暗示,假如她再依舊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般過日子,,那就未免太過自欺欺人了,。
今天的會面,或許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就已經(jīng)注定,。
但聶然依舊不確定,東家對聶清玉所抱持的,,是什么樣一種態(tài)度,?
是朋友還是敵人?
假如是朋友,,為什么他們初遇時他故意裝作不認識她,?這些天也同樣避而不見?
假如是敵人——給她提供舒適的住宿環(huán)境,,好吃好喝養(yǎng)著她,,從始至終以禮相待,沒有指使命令,,更沒有囚禁虐待拷打——聶清玉有這種敵人,,未免也太幸福了吧?
跟隨著沈開的腳步,,走過幾道房門的時候,,空氣里氤氳著深秀的茶香,聶然心中的幾個問題,,也越發(fā)地明晰起來:
東家與從前的聶清玉是什么關系,?
他今日打破沉默的平衡,有什么目的?
還有便是,,對于她現(xiàn)在的情況,,他知道多少?
最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實算不上什么問題,,只是聶然個人有些好奇:東家究竟長什么模樣?
猜疑不定中,,聶然見到了東家,。
此時已經(jīng)是夜晚,皎潔的月輝自大開的窗口撒入,,鋪展在地面上,,仿佛給潔凈的地面蓋上一層淡淡的白霜。
臥室里沒有點燈,,靜瑟得一如窗外夜色,,窗口一丈多外,是一張擺在屋中央的床榻,,幾扇水墨屏風折疊起來立在床頭,現(xiàn)出床榻上半躺著的人影,。
人影錦袍半解,,靠躺在床榻之上,他散著發(fā),,臉容埋在長而凌亂的劉海與陰影之下,,看不真切,只有如煙如霧的月光,,照出他線條完美的下巴與綴著微光的嘴唇,。
床邊放了一張黑紫色長幾,長幾上東西雜亂,,有酒有瓜子,,瓜子都去了殼,只剩下完整的瓜子仁,,還有明顯在這個季節(jié)看不到的水果,,一張木質(zhì)棋盤上放著一卷看了一半的書,棋局已經(jīng)被攪亂,,黑白云子散在各處,,幾粒滾落出長幾,靜靜地躺在地上,。
那人靠在床邊,,寬袖下伸出一只修長的手,好看的手指卻不是去拈棋子,卻是去拿瓜子,。
吃一粒瓜子,,慢悠悠地抿一小口酒,那人忽然低下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沈開本欲行禮告退,見狀又忍不住走過去,,按壓男子的背脊順氣,,口中責備道:“您還有病在身,就不能忍耐些日子再享用這些東西么,?”
那男子邊咳邊笑,,聲音雖然痛苦,可是卻又充滿了輕松喜悅的笑意:“沈開,,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過認死理,須知生者必滅,,盛者必衰,,十年百年,最終都是一個死,,與其委屈將就,,何不隨心所欲,今日盡歡,?”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的病氣,,慵懶而漫不經(jīng)心,修長的身體微微前傾,,長發(fā)自抖動的肩頭滑落,,分明只是病困于床榻,卻仿佛世間之大,,哪里都去得,。
那樣暢意自在,連生死都不能成為他的拘束,。
沈開無奈一嘆,,不再勸說,只給他拉上錦袍領口,,又囑咐一遍小心不要著涼,,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打發(fā)走了沈開,,東家這才轉(zhuǎn)向聶然,,她可以看見他帶笑的蒼白嘴唇,,微微的弧度,好像淡墨煙雨中似隱似現(xiàn)的山水,,又虛弱無力,,又清朗開懷:“小聶,好久不見,?!?p> 他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