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潛龍勿用
“大周即是皇上,皇上即是大周?!?p> 吳世璠看似漫不經心的翻著《資治通鑒》,心里實則反復品鑒著這一句話,,突然側目看了一眼桌旁的方光琛,。四目相對,一種無法言喻的靈犀在二人心里怡蕩,,彼此心神明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吳世璠原本是要翻到《資治通鑒.漢紀四十漢和帝》,,讓其詳解,,以拋磚引玉,試探敲打對方,。
漢和帝劉肇是東漢第四任皇帝,,十歲登基,朝政被外戚竇氏集團掌控,,形同傀儡,;四年后,劉肇利用宦官掃滅竇氏戚族,,親政后一番勵精圖治,,使東漢國力達到極盛,史稱“永元之隆”,。
目前自己的處境和劉肇極為相似,。
方光琛不愧是老油子,,初始雖亂了陣腳,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這一句話就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算是表忠心站隊伍的意思了,這令吳世璠頗為滿意,。
同時也應證了他表面不問政事,,實則時刻關注朝廷格局,對小皇帝的處境也是了如指掌,。
吳世璠面色溫和了許多,,合上書,微笑道:“請問老師,,我朝有何得失,?”
方光琛道:“先帝原本不過是云南一藩王,如今已占據云貴蜀湘桂五省,,登基稱帝,,改元建國,讓我五省漢人尚有一方不為滿洲建奴控制的自家家園,,此乃為得,。
只是先帝當初對清廷尚抱有議和幻想,導致大軍停滯湖南不前,,喪失渡江北上,,直入中原的最好時機。待清廷穩(wěn)住陣腳后,,逐步瓦解各方同盟,如今只剩我大周一家,,已呈獨木難支之勢,,這便是失?!?p> 吳世璠點點頭,,又問:“事已至此,又該如何促興避衰呢,?”
方光琛面現難色,,咳了咳,遲疑道:“這個……皇上這個問題問的實在有些大,,臣要好生斟酌,,待日后專門上疏詳奏才行的……”
吳世璠明白他的意思,若真說起來自然會涉及那些皇親國戚,,宗室功勛,,會惹到一身是非,。
想當初他心懷一片公心,向吳三桂秘言夏國相,,吳應期二人不可重用,,這吳三桂也是老糊涂了,轉身就捅漏給二人,,“獻廷(方光琛字獻廷)言你二人缺陋,,爾等須加倍努力,務讓獻廷見笑,?!保^續(xù)對二人委以重任,。
這也成為方光琛后來被排擠的原因,,忘形之交終究抵不過自家的侄子女婿。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眼前這個小皇帝雖有中興之志,但誰又說得準呢,,會不會和其祖父是一個德性,,到時又把我老方給賣了,那我老方家還如何在大周朝立足呢,。
吃一塹長一智,,還是出言謹慎一點為妙。
好歹人家都是一家人,,自己是個外人,。
“嗯,朕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大,,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
吳世璠主動轉移話題,,“那就問問當前之事吧,,老師可知岳州已經失陷了么?!?p> 方光琛面色平靜,,似乎早有預料,淡淡道:“今日一早有宮人前來稟報,,只說岳州有緊急軍情,,要我去赴廷議,沒料到真是岳州失陷了,?!闭Z氣略帶那么一絲絲幸災樂禍,,看來頗為樂見吳應期今日之敗。
二人不合,,勢同水火,,對于對方的窘境自然是竊喜不已,全然無視朝廷大局,。
人性之自私淺陋,,乃至于斯。
“岳州既已失陷,,長沙能否守住?”
“不能,!”
“為何?”
“長沙多平原丘陵,,湘水貫城而過,,水系發(fā)達,乃四戰(zhàn)之地,,無陷可守,。加上清軍新勝,氣勢凌銳,,我軍新敗,,士氣低靡,蔫能守得住,?!?p> “那定天府呢?”
“也守不住的,,莫說定天府,,整個湖南怕也是守不住了?!狈焦忤u了搖頭,,撫膝嘆道。
大廳里陷入了一陣沉默,。
過了良久,吳世璠直截了當的問:“既然如此,,我朝還能堅持幾年不亡,?”
“三年!”
“哦,,請詳細說說,!”
“一年湖南,廣西失陷,;兩年貴州,,四川失陷,,三年云南失陷……”
雖說至于吳周敗亡的具體順序,吳世璠前世也不是很清楚,,但這三年之期方光琛竟判斷的如此神準,。
好家伙,這老油條還真是眼光毒辣,,確實是牛逼個人物,,讓自己不得不重新審視穿越者原有的那點優(yōu)越感。
看來這老家伙平時在家也沒閑著,,苦心鉆研大周敗亡的時間呢,。
吳世璠暗暗佩服,再問:“可有解救之法,!”
方光琛仔細斟酌一番,,緩緩道:“自然是有的,四個字‘運勢而為’,!這也是自古成事者的不二法寶,,只是如今做起來十分艱難?!?p> “明室崩塌,,戰(zhàn)火紛亂,生靈涂炭數十年,,如今天下初定,,民心思安,我朝初舉義旗時,,雖天下響應,,勢頭猛烈。
王輔臣,,耿精忠,,尚之信,孫延齡等人搖旗助陣,,然皆是心藏異懷,,附勢投機之輩,被虜廷次第瓦解,,如今甘作走狗鷹犬,,反噬我朝。
我朝居西南一隅之地,,獨木難支,。今岳州一失,局勢更是危若累卵……唉……敢問還有何勢可借,何勢可運,?”吳世璠情緒低落的嘆道,。
方光琛道:“自古以來天子之勢不在于城關之固,山川之險,,而實在于人心背向,,把握了人心即可運勢而為!”
“人心背向,?”吳世璠似乎覺得這話好生熟悉,,苦笑道:“世人皆言先帝乃明季之罪人,清廷之逆賊,,何談人心之背向呢,。”
方光琛憤然道:“泱泱華夏,,原本是我漢家樂土,,滿洲韃子不過是化外野人,趁我內虛,,雄踞燕都,,竊我先廟神器,變我中國冠裳,!此乃千百萬漢人心中永遠無法化解之隱痛,!”
“朕明白了,所謂人心就八個字而已,,’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這便是最大的人心,!”
“皇上言簡意賅,,直抵旨意!令臣佩服,!”
“正所謂人心即江山,,江山即人心!”
“皇上令臣拜服,!”
“呵呵,!”
…………
中午,吳世璠就在方宅就餐,,餐后又和方光琛全方位探討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意猶未盡的起身離去。
有時候你跟這些老油條談話,,不時會被對方的洞見所吸引,,時間就顯得快了。
出門時,,見天色還早,,讓鑾輿先回宮,自己和隨行人員換上便裝,,欲仿古之賢君在自己的轄地上作一番實地考察,。
朝堂所見是濾過鏡的虛像,真實的國情是在民間,。
方家父子站在門外,,恭送一行人轉出官署區(qū),轉入了一條民巷,,才轉身回屋,。
“父親大人,皇上今日……”方學詩趕上幾步,,欲言又止,。
“莫要大驚小怪!”方光琛佇足,,斜眼盯著他,,冷冷道:“老夫先前只是覺得皇上雖聰慧過人,但性子軟弱,,缺乏主見,,恐難擔當大任。
老夫閱人無數,,沒想到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咱們的小皇帝,實在是深不可測,,先前不過是時機未熟,,暫行潛龍勿用之策罷了!”
“潛龍勿用之策,!”
“不錯,!”
方學體接腔道:“父親大人,潛龍終究是龍,,雖暫時潛伏九淵,,然必有騰飛九天之時,父親大人,,兒子此解對否?”
“然也,!”
“這才是為君之道也!”
方光琛微笑,,顯得心情極好,,感嘆道:“先帝崩逝,,朝政混亂,國事復雜,,老實講爹爹也感到力不從心,;每每想著與先帝交往數十年的種種往事,總是徹夜難安,,愧疚難當,。
這下好了,吳家后人竟出了如此出色的人物,,我大周必不會二世而亡,,我方家可保數十年富貴無虞!”
“那二世之后呢,?”方學體又問,。
“那就看天意了!”方光琛一甩袖袍,,邁步穿過前庭,,進了大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