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拾壹日,，白水倉

　　鳳梧心里知道荷包一事她定會惹嬤嬤記恨,，因此做事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出一絲紕漏。但事實(shí)證明,，嬤嬤有的是法子到她,。從那之后,，她一雙兇惡的眼睛便時(shí)刻黏上了鳳梧,，不論她做點(diǎn)什么，她總能從雞蛋里挑出骨頭來,，接著賞她一頓鞭子,，沒得商量。

　　這樣日復(fù)一日,，即便強(qiáng)忍著,，鳳梧身上疼痛，做事也自然不能得力,，她見了就更下狠手地打,。終于，鳳梧倒下了,，她力竭得無法動彈,，連床也下不了了。

　　嬤嬤眼見她成了廢物,，心里暗笑,，白水倉里不養(yǎng)閑人，這下即便把她打死也是名正言順,。

　　這天一早,，她把鳳梧拽下床來，不費(fèi)力氣地就將她順地拖到院子中央,。重重的鞭子揚(yáng)起又落下,，悉數(shù)擊打在她身上,，伴隨鞭炮一般的爆裂聲響徹巷頭巷尾,，鞭子落處皮開肉綻,。鳳梧緊緊蜷作一團(tuán)，因劇痛而不斷抽搐,，一邊抓住腦海里急速消逝的僅剩的精神,，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祈禱著，祈禱下一秒這疼痛的苦難可以告終,，即便接換而來的是死亡也好,。

　　山頂上，太陽慢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天邊的朝霞似橙火一般絢爛,。清晨最初的日光把樹木的影子拉得老長。

　　鳳梧放棄了思考與呼吸,，只是等待著,，等待著最后一下來宣告她的戰(zhàn)降?？蛇@最后一下遲遲不來,，無論鞭子或是死亡。

　　迷迷糊糊中有膝蓋碰撞地面的聲音,，及嬤嬤顫顫巍巍的說話聲,。橫在她記憶盡頭的是這一句：

　　“叩、叩見殿下,！”

　　伍月拾叁日,，偏房

　　鳳梧夢見自己回到了安素，見到了久違的父母,、哥哥,，以為自己一定是死了，現(xiàn)是在天上和他們見面,，直到意識逐漸回到身體里,，回到當(dāng)下。

　　她緩緩睜開眼,，一時(shí)想不起這是在哪兒,。和白水倉里狹小、陰沉的屋子不一樣,，這里干凈整潔,，有溫暖和煦的陽光。慢慢地,，回憶紛紛涌現(xiàn),，填補(bǔ)了腦中的空白,。她想起了管事嬤嬤顫抖的話語，想到黃昏時(shí)林間那個(gè)模糊的背影,，接著突然,，她感到由身體各處傳來的鉆心的疼痛。

　　“醒啦,？”

　　沒等鳳梧注意,，容黎已款款走進(jìn)了門，背身坐到床邊,。轉(zhuǎn)頭看她,，眼波流轉(zhuǎn)間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還疼么,？”

　　鳳梧咬著牙坐起身來,，勉強(qiáng)和他平視，她努力眨了眨眼,，似是不能相信眼前的景象,。

　　“馮黎？”

　　“不……”她回想著,，顧自輕搖了搖頭,。

　　“容黎?！?p>　　容黎起身走到桌前,，端起一碗什么來，又回到床邊坐下,。是一碗半涼的黑色湯藥,，僅剩絲絲微弱的熱氣。他舀起一勺,，輕吹了吹,，然后遞到鳳梧唇邊。

　　而鳳梧緊閉著雙唇,，一動不動,，只是拿眼睛看他。

　　“把藥喝了,，便能好……”他柔聲道,。

　　“為什么？”鳳梧死死盯著他,，直要把他看出個(gè)窟窿來,，“為什么你……這樣三番五次救我？”

　　容黎淺笑了一笑,，收回遞到她跟前的手,，將碗勺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再回眼看床上人。

　　“等你好了,，本王再來吧,。”

　　走到門前,，他忽停住腳步,，不忘回過頭吩咐她：

　　“記得喝藥,?！?p>　　伍月拾柒日

　　送來的飯菜異常可口,，鳳梧每天按時(shí)吃飯,、喝藥，幾天過去,，她的身體幾乎是完全痊愈,，可以正常行走而不怎么覺得疼痛了。

　　午后,，火辣的陽光透過樹枝間層層疊疊的深綠色葉片澆筑在石子路上,，映照出點(diǎn)點(diǎn)淡藍(lán)色的光斑。即便最嬌嫩的小花小草們也蓄滿熱量,，使擦肩而過的微風(fēng)中帶上了一股子焦熟味,。鳳梧來到窗前，才發(fā)現(xiàn)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春天了,。

　　有人輕敲了敲門,，她走去打開，看到是容黎,。他這次改換了件絳紫的便袍,，但臉上一如那日，掛著莫測的笑容,。

　　鳳梧先是一愣,，接著反應(yīng)過來，側(cè)退一步,，讓他先進(jìn),。他于是微微頷首，淺笑著移步桌邊,，倒很禮貌地請她先坐,。

　　兩人相對，鳳梧看他笑得從容,，心里實(shí)在笑不出來,。

　　“鳳梧,。”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本王想,，請你幫一個(gè)忙?！?p>　　似乎沒想到容黎會這樣開門見山,，鳳梧低頭細(xì)想了想，問：

　　“是……什么事,？”

　　“對你來說,，輕易就能辦到?！?p>　　他收了笑容,，目光沉靜下來。

　　“那如果我說不……王爺會殺了我嗎,？”

　　她抬頭,，定定看向容黎，卻見他像是聽見了什么很有趣的一般,，嘴角重又揚(yáng)起了,。

　　“你不怕死了？”

　　“當(dāng)然怕了,，”鳳梧毫不猶豫地開口,，“可是與其被卷入麻煩的事里，還不如死了,?！?p>　　“說得好?！?p>　　他不動聲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接著從懷里拎出只小巧的荷包來，遞在她面前,。

　　“還認(rèn)得這個(gè)嗎,？”

　　鳳梧伸手接過，感到里頭沉甸甸的,，增了些分量,，但確實(shí)就是那天一早她埋在山上的荷包沒錯(cuò)……

　　“打開看看吧?！?p>　　容黎雙手環(huán)胸,，淺笑著看眼前人。見她的神色愈發(fā)不解起來，看看他,，又看回手上荷包,，終于還是解開了系繩，從里面倒出黑乎乎一團(tuán)來,。

　　是一些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碎墨塊，不同的面上似乎還有花紋,。鳳梧心里頓時(shí)緊了緊,，連忙就在手上拼湊起來，原本蒼白的一雙手心被染得烏黑,。當(dāng)半截墨條勉強(qiáng)拼到一塊兒,，上頭模糊的花紋顯現(xiàn)出來，令鳳梧一時(shí)間只覺得天翻地覆,，塵封的回憶和著滾燙的淚傾巢而下,。

　　“你……”

　　她顫顫巍巍地走到容黎面前，不顧手中的墨掉落在地,，一把揪住他衣襟，使雪白染上了墨色,。

　　“帶我去見他……”

　　她的語氣里帶上了懇求,。

　　“可以?！?p>　　容黎握住她的手,，使她松開自己，接著走出門去,，走進(jìn)爆裂的陽光里,。

　　暗牢處在地下，四面陰暗而潮濕,，散發(fā)出一股陰森的霉味,。一路走來，兩邊的鐵柵里完全見不到人影,，直走到胡同盡頭,，出現(xiàn)了稍有不同的一間屋子。

　　容黎在這兒停下腳步,，使鳳梧險(xiǎn)些撞上他,。從上了漆面的木制柵欄往里看，屋子布置了一些簡單的大小用具,，微弱燭光中,，有一個(gè)身影蜷縮著坐在床邊。

　　“爹……”

　　鳳梧貼在門邊,，雙手把上柵欄,，將頭盡量向里探去,。床邊人聽到動靜，緩緩抬頭向她,。

　　“爹,！”

　　她臉上的淚水撲簌簌落下，一雙手緊握成拳,，聲音也打起顫來,。林家軒猶豫許久，終于起身慢慢向她走來,。

　　“爹,。”鳳梧立刻緊緊握住他蒼老如樹皮的一雙手,，端詳起他來,，見他頭發(fā)胡子花白、面色憔悴,，空洞的眼神里沒有一點(diǎn)光,，不禁悲傷并且遲疑起來。

　　“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老人只呆呆地望著她，一動不動,。

　　“他頭部受了傷,，有些人事，可能記不起了,?！比堇韬鋈婚_口。

　　鳳梧先是木然,，接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垂下眼來，靜靜無言,，緊握住柵欄的一雙手漸漸落下了,。

　　“那我還是……先離開吧?！?p>　　她說著緩緩轉(zhuǎn)身,。

　　“姑娘……”

　　鳳梧聞言，止住腳步,，回頭看他,。他正微微笑著，一雙貧瘠的眼睛里掛上了點(diǎn)點(diǎn)星光。

　　“你長得,，很像我女兒,。”

　　這一瞬,，她仿佛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粗赣H閃爍的眼眸,，她屏氣凝神，強(qiáng)忍住淚水,，扯起嘴角勉強(qiáng)笑了笑,，卻像哭。

　　不知何處傳來噼啪的滴水聲,，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們的腳步作和,。他們沿著來時(shí)的路回去，走到半途,，容黎忽停下了,。他轉(zhuǎn)過身，直面向鳳梧,，說：

　　“容修明日回京,，到時(shí)會有人將你送去?！?p>　　“想辦法見到他，留在他身邊,?！?p>　　鳳梧點(diǎn)點(diǎn)頭。

　　“那……之后呢,？”她聲如蚊訥,。

　　“多聽，多看,?！?p>　　“你會……要我殺人么？”

　　話音剛落,，她隨即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cuò)了話,。緩緩抬頭看他，果然從那張平日的笑臉上直射出兩道寒光來,，要將她洞穿,。

　　“呃，那么，”鳳梧低下了頭,，“如果……他并不上當(dāng),，怎么辦呢？”

　　可容黎只顧自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