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姑娘把繡花針先插到頭發(fā)上，松開了壓住我拇指肚的手指,，血珠就從創(chuàng)口瞬間涌了出來,。她俯下頭，把我的手指吮在嘴里吸去血珠,，又找了一只創(chuàng)可貼給我貼上,，算是完工。

　　我用手捏了捏拇指,，果然不那么疼,，舒服多了，滿意地說道：“你這兒應(yīng)該再掛個醫(yī)療所的牌子,?！?p>　　姮姑娘一邊從頭上拔出繡花針收了起來，一邊斜了眼不解地看著我,，問道：“我又不是醫(yī)生,，掛那干啥？”

　　“醫(yī)生也沒有你的耐心,，專門給人撥刺好了,。”

　　“哼,，只有你整天毛手毛腳地扎刺,，別人卻都不扎,，你想餓死我？”

　　“要不咱在外再接間房,，把你的裁縫部擴(kuò)大一下,，招兵買馬怎么樣？”

　　“不要拿我窮開心,，我正忙吶,，中午在這兒吃飯吧，一會兒我給你撈面條兒,，手搟的,。”

　　“說正事兒吶,，焦所長負(fù)責(zé)協(xié)調(diào)你旁邊的土地,，所里出錢給你接上一間房子，這樣你就能把宿舍和廚房搬進(jìn)去,，方便多了,，不過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你說的跟真的一樣,！”

　　“你得帶一個女孩兒做徒弟，因為這筆錢是為了救助這女孩兒出的,?！?p>　　姮姑娘有些迷糊，看著我,，我只好又說道：“這個姑娘叫羨鳶,，頭幾天在新鎮(zhèn)飯店幫忙，不是長久之計,，準(zhǔn)備讓她跟你學(xué)點(diǎn)手藝,，這個女孩子本質(zhì)還不錯，我給她提的,，因為我已認(rèn)下她做干妹子了,。”

　　姮姑娘撇撇嘴說道：“那姑娘我見過,，這么有福,，我天天在你眼前轉(zhuǎn)吶，你也沒認(rèn)我做干妹子,?！?p>　　“你可不就是我妹子，我有事總是先想到和你商量?！?p>　　“我才不想做你妹子吶,！”

　　“那你想怎樣？”

　　“我……我想當(dāng)你姐姐,，像管西蕪鸞一樣管著你,。”

　　我忍不住笑道：“你和河主任一樣,，姐妹倆都是權(quán)利欲很強(qiáng),。”

　　“風(fēng)哥,，你說的這件事兒是做功德,，我當(dāng)然得應(yīng)承下來，就算你們不蓋房子也得想辦法,，你說這女孩兒本質(zhì)不壞,，當(dāng)然就不會壞，你的眼光比常人厲害多了,。我爹現(xiàn)在說我整天像女學(xué)生一樣教條,，都是受了你的影響吶！不過,，蓋房子的事兒,，我得與我爹和弟弟商量一下，咋能叫派出所出錢呢,？要是能說住地,，我還有五千塊錢存款吶?！?p>　　“那你不想嫁了？沒有像樣的嫁妝,，會丟人的,，錢是有人贊助的，要不派出所也沒有這筆開銷,。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如果可以，咱們就儲備石料,、水泥板,，擇日開工?！?p>　　從裁縫部回來的路上,，我回想這一切，覺得有些怪怪的,，萬物有序,，順其自然,，強(qiáng)制改變一個人的命運(yùn)軌道，于其是福兮,？是禍兮,？變數(shù)很大，難測深淺,，但不做又有違良知,，

　　變數(shù)雖難測，但總比命運(yùn)固化要有些希冀,。

　　存在了也就合理了,，但愿不是合理了才能夠存在。鑒于自己的大腦容易形而上,，我轉(zhuǎn)移了一下思維,，思考著昨夜那神秘的紙團(tuán)到底是何人所拋，否則我們很難能準(zhǔn)確掌握這種隱秘的信息,。舉報人這種動機(jī)肯定跟蕢貴本人有關(guān),，醉翁之意不一定在酒，那其動機(jī)是什么呢,？

　　一切都有可能,，這種大信息量的推演比較燒腦，我不再思考,，水落石自會出,。

　　晚上不該我值班，身體像缺氧一樣,，站著都能瞌睡,，隨便喝了兩口粥，我就躺在床上,，準(zhǔn)備狠狠地睡上一覺,，恢復(fù)一下體力。

　　半夜時分,，警笛聲響起,，警車呼嘯著沖出派出所，很快消失在遠(yuǎn)處,。我醒了過來,，習(xí)慣性地從床上坐起來，因為只有很緊急嚴(yán)重的案子,，警車才會出了派出所就鳴笛,。

　　我披衣從樓上宿舍下來到值班室，一個女人坐在長椅上，渾身發(fā)抖,，這個女人衣服時尚,，脖子上還戴了金項鏈，不過體型因為生育和年齡早已走了形,，肚子鼓鼓的,，但有一點(diǎn)很明顯，女人身體強(qiáng)壯,，五大三粗,，透著一股戾氣。

　　“怎么了,？”我問道,。

　　值班的聯(lián)防隊員坐在床邊，說道：“她把她男人的命根子剪斷了,，自己跑來投案,，已經(jīng)通知刑警隊，川副所長帶人到繡花廠救人了,。風(fēng)警官你不認(rèn)識吧,？這位是蕢貴老板的夫人?！?p>　　“什么,？”我吃了一驚，身體打了個哆嗦,，披在身上的衣服幾乎滑落下來,。

　　我控制住情緒，去警務(wù)室倒了杯水回來,，搬把椅子坐到了女人對面,，說道：“嫂子，上午我還見蕢老板了,，我們是朋友,，來喝點(diǎn)熱茶?！?p>　　女人接過水杯，眼睛里充滿了憤怒的絕望,，因為恐懼,，嘴角有些輕微地抖動。

　　我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遞給女人,，說道：“嫂子，抽支煙吧，會好受些,！”

　　女人掀開茶杯子蓋兒,，喝了兩口熱水，放下水杯,，伸手接過來我遞過去的煙,，塞到嘴里，就著我遞上的火吸著,，抽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不過她并未停下,，又狠勁地抽了兩口,，把煙咽了下去，在煙氣的刺激下,，她好像放松了些,。

　　我忽然問道：“嫂子，你為什么要舉報你丈夫呢,？”

　　女人并沒有驚訝,，說明我的判斷是對的，女人不想說,，此時此刻,，她的心頭肯定是百感交集，極度動蕩,，如怒河上的扁舟,，驚心動魄。

　　片刻的專注可能比沉默更好受些,，女人又抽了兩口煙,，抬起臉看著我，眼神飄忽,，幽幽地說道：“警官,，那么昨晚一定是你抓的我男人那死鬼！起初,，我并不想讓男人知道我跟蹤他,，猶豫了好久，沒有忍住,，給你們拋了個紙團(tuán),。開始你沒有抓到他，我心里倒輕松了些,，想著舉報自己老公有些太說不過去,，只是想嚇一下他,，歪打正著，達(dá)到了我的目的,。沒想到你太認(rèn)真,，聰明得很，還是抓到了那死鬼,，我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后悔得我直跺腳?！?p>　　女人緊抽了兩口煙,，把一支煙抽完，剩下的煙蒂已經(jīng)著出了焦糊味兒,，我把煙盒掏出來抽出一支,，讓她續(xù)上，然后把整包的煙塞給了她,，余下的時光,，煙對她比錢都重要。

　　女人接著說道：“警官,，你不知道,，我和那死鬼是患難夫妻，當(dāng)年他家窮得叮當(dāng)響,，連房子都沒有,，借了村里的牛棚成親的，跟著他風(fēng)里來雨里去,，在黃河兩岸討生活,，啥沒干過！過不去時,，我都賣過兩回血,，沒敢告訴那死鬼男人。這十年來,，日子漸漸地有了起色,，生意越做越大，我也越來越年老色衰,，那死鬼就動了花花腸子,，在外面找女人。

　　“起初我不知道,，后面覺得不對勁,，他回家來倒頭就睡，連句話都不愿意多說,，一說他,，他就不耐煩地懟我：‘老夫老妻哪來的這么多話？’我不相信,，他出去我就跟蹤他,，但很難抓到他的狐貍尾巴。不過這回不知他怎么鬼迷心竅,，在我的眼皮底下瞎混,，我當(dāng)時氣得就想抓住他狠打一頓，又怕他會恨我,，才想了個借刀殺人之法出口惡氣,。氣是出了，煩惱卻來了,，這不得罰錢啊,，我們掙錢也不容易，心里我又后悔得不行,?！?p>　　我拿了暖壺給女人的杯子續(xù)添了一些水，女人端起喝了一口,，接著說道：“沒想到的是,，那死鬼男人絕頂聰明，他肯定知道我經(jīng)常跟蹤他,，但裝聾作啞,。不過，這死鬼今晚上回家臉色大變,，立馬收拾東西準(zhǔn)備走人,，他不說話，我更害怕,，畢竟男人再怎么樣,，女人也不能真的毀了她，如果做了,，夫妻的情分也就盡了,。都怪我太任性，理虧啊,，只好假裝不知道他的事兒,，求他明天再走，真不過了,，離婚也得商量?。?p>　　“死鬼男人憤憤不平地躺下了,，呼呼大睡,，可能是太累了,，夜就像藥引子，容易讓人偏激,，看著自己的男人如此絕情,，我怎么也想不開，越想越難受,，這輩子我真心真意地為這個人操心,，啥都為了這個家招攬著，卻換來如此下場,，反正孩子們都成家了,，活著還有啥意思？我摸出了剪刀,，想著往自己的胸口上扎一下,，就一了百了了?！?p>　　“那你怎么沒下手呢,？”我插了一句。

　　女人麻木地望著我,，說道：“比量了半天,，正要下手了卻自己的時候，我看到死鬼男人翻了身,，手向前摸,，頭向前伸，不怕你笑話,，警官,，這是我們平時親熱時他的習(xí)慣動作，一手是摸我,，頭則是埋進(jìn)我的頸窩,。他這個動作一下刺激了我，我要是死了,，別的女人還不馬上投懷送抱,，鵲巢鳩占？這一下讓我失去了理智,，我都要死了,，還能讓這死鬼風(fēng)流快活？一氣之下,，我把男人的命根子剪下了一節(jié),，開開門就扔給看門的狼狗吃了?！?p>　　我打了個寒噤,，牙齒緊咬,，舌頭發(fā)硬，想說點(diǎn)啥,，可是卻張不開口,。

　　女人嘆了口氣，說道：“殺人償命,，看著那死鬼痛暈過去的樣子，我又有些害怕,，沒有勇氣自殺了,，拼命地跑到了你們這兒，你們槍斃我吧,，這樣痛快些,！”

　　我用右手捂住了眼睛，慢慢揉搓著,，以減輕太陽穴隱隱地鼓脹,。

　　警車的呼嘯聲由遠(yuǎn)而近，直接沖進(jìn)了派出所院子,，仍然沒有關(guān)閉引擎,，這應(yīng)該是四中隊的警車，練副隊長帶兩個刑警下來,，給女人戴上了手銬,，押入了車后鐵柵欄中，辦理了移交手續(xù),，警車又馬不停蹄地呼嘯而去,。

　　我站在樓下的走廊上，聽著警笛由低而高,，進(jìn)而尖銳,，而后又低沉的聲音在夜空中回響，心潮起伏,。

　　仰望星漢,，浩渺銀河間淡云夭矯，激情風(fēng)烈,，熠熠耀耀,，寥廓恍惚，兩側(cè)梭狀的天琴星座與扁擔(dān)狀的天鷹星座隔河相倚,，明亮的牛郎星和織女星翹首相望,，或許是七夕將近，各自都準(zhǔn)備了一年的情話要在此夜傾訴,。果真是“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一個好端端的家就此破碎,，這種人間悲劇陷入了法律與倫理的漩渦,，令我心壓磐石，悶悶不樂,，更深層次地思索人性與法律的微妙之處,，體會出蘇軾“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钡纳钜猓辛艘环N“盛榮不常,、繁霜墜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