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繡坊，水清樺腦子里還回響著王掌柜的話,。水明樺全程沒有說話,，只是好奇地瞟著她。

　　水清樺有些不自在了,，問姐姐：“我臉上有什么好看,？”

　　“我是看啊，我的二妹,，大不一樣了,！”

　　說者無心，水清樺心里一沉,，磕磕巴巴地問,，有什么不一樣,？

　　“二妹有話向來是茶壺里煮餃子——倒不出來。哪里想到你還有出門談生意的一天,，而且行事果斷,，好大的氣派！說吧,，你有什么奇遇不成,？”

　　“是呢，我也覺得二姐大不一樣了,，變得更好看了,！”水玉樺也在旁邊湊趣。

　　她倒沒說謊,，二姐的臉長得很美,，但以前舉手投足總有點畏縮，看誰都怯生生的,，總被她婆母說上不了臺面?，F(xiàn)在二姐肩打開了，背挺直了,，眼神也堅定沉穩(wěn)了,，脫胎換骨一般。

　　水清樺有點心虛,，前世在季家起復(fù)后她做了幾年的季三太太,，多少有些長進(jìn)，氣勢自然和二十四歲的水清樺不同,。她只能說：“生薇兒那天,，等于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完了我就想開了,，人生苦短,，為什么要瞻前顧后，想什么就去做,！這么一想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說的是實話，可不就是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么,！

　　姐妹嘻嘻哈哈地相偕走入街市,，水玉樺又問出那個憋在心頭很久的問題：“二姐，你的新針法是在哪里學(xué)的,？可以教我嗎,？”

　　這個故事說來話長，水清樺帶著姐妹們走進(jìn)一家茶樓雅座,，要了一壺碧螺春,，這才娓娓道來,。

　　“你們也知道，我從小就跟母親學(xué)女紅,，十歲起就在外面接繡活,。有一次我去一家小繡坊送繡活，里面有個繡娘夸我有天分,。她問我愿不愿意跟她學(xué),，我說愿意。娘忙著帶弟弟妹妹不管我,，我就見天地往繡坊溜,。每次她都會指點我繡得哪里好，哪里不好,，也會教我?guī)追N針法,。”

　　水清樺目光變得悠遠(yuǎn),，思緒仿佛穿越時間,，見到十多歲的自己。

　　“我并沒有拜師,，她說,，她的技藝是家傳的，曾發(fā)過誓,，此生不收外徒。但她見我天分實在好,，不忍心錯過這個苗子,，就指點我一二。更深的,，她也不便教,，就引著我自己琢磨?！?p>　　水玉樺和水明樺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入了迷，連小二端來的點心也顧不上嘗一口,。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刺繡方面確實有些天分，別人繡了拆,、拆了繡的東西,，我一眼就能看出用的什么絲線，怎么配色,，怎么下針,。跟繡娘學(xué)了三年,，尋常的針法我都會了，就連最難的雙面繡,，我也能繡得像個樣子,。”

　　少女時期的水清樺,，不得爹娘歡心,，在家中是寂寞的，刺繡,，是她安放情緒,、與自己相處的唯一天地。描花樣,、劈絲,、下針，滾針從接針里套出來,，旋針又從滾針里套出來,，針針相連，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剎那,，世界都安靜了，身前是織錦和彩繡,，耳邊是燕子的呢喃,，她的心就在這一絲一線的拉扯間，感受到了充實和滿足,。

　　那時水清樺最大的苦惱,，是沒有像樣的花樣子，她能接觸到的都太普通了,。直到有一天,，她在家中后院，看到一只蝴蝶破繭而出,，翅膀上的花紋精美絕倫,，在陽光的照射下，不同角度散發(fā)出不同的色澤,，每一種都渾然天成,。她突然有了靈感，如果能將自然界的紋理融入刺繡之中,，是不是能創(chuàng)造出獨一無二的繡品,？

　　水清樺的眼睛閃爍著光芒，仿佛回到了那個靈感迸發(fā)的時刻。

　　“從那以后,，我便開始留心各種自然景象,，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飛禽走獸,。我嘗試將這些事物動起來的樣子和感覺融入針法之中，手都被扎滿了血洞,?！彼鍢迳斐鲭p手給姐妹們看，累累疤痕記載著她的刻苦和努力,。

　　“后來,，我終于悟出了一種針法，按照自然的肌理把針旋轉(zhuǎn)鋪繡,，再將多種色線合成一股施以滾針,，隨著絲理的轉(zhuǎn)折變化相互映襯，繡出的物品細(xì)膩平服,、光彩柔和,，更加栩栩如生。我偷偷為它起名為‘自然繡’,?！?p>　　水玉樺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想到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二姐竟然有如此非凡的悟性和毅力,。

　　“二姐,，你真是太厲害了！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繡技就好了,?！彼駱辶w慕地說。

　　水明樺也感慨道：“清樺,，你這份執(zhí)著和才華，真是難得,?！?p>　　水清樺笑了笑，自然繡對用線,、配色要求極為苛刻,，耗時為尋常繡品的三倍。成婚后家事忙碌,，又為孩子所累,，她已經(jīng)很久不用自然繡了。直到站在季子墨那幅《奔馬圖》面前,，她彷佛聽見馬蹄堅定敲擊地面的聲音,，一聲聲由遠(yuǎn)及近,，恍然有千軍萬馬排山倒海而來，那一刻,，她血脈賁張,，無法抑制地生出要把它繡出來的渴望。

　　她知道自己的技藝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她已經(jīng)找到了未來的方向,。

　　“這也是為什么我想開一家繡坊，而不是把技藝賣出去,，因為我要將秘技掌握在自己手里,，將來輯成繡譜，為菲兒她們留一條安身立命的后路,，讓我們家一代代的女兒們都能憑本事吃飯,。”

　　水明樺和水玉樺驚喜地對視一眼,，憑本事吃飯,，這不僅僅是水清樺的夢想，也是天下許多女子的夢想,。

　　“二姐,，我支持你！我愿意學(xué),，將來和你一起做繡譜,、開繡坊?！彼駱寮拥卣f,。

　　水明樺也點點頭：“清樺，大膽去做,，我們都會支持你,。”

　　水清樺感激地看著她們,，心中充滿了信心和力量,。

　　“對了二姐，那位繡娘在哪里,，我可以找她學(xué)藝嗎,？”水玉樺問。

　　水清樺聞言,，臉上流露出一抹傷感,，她低下頭說：“她已經(jīng)過世了。”

　　前世今生,，已經(jīng)過了二十多年,，她依然記得初見的情景，那個美得像江南煙雨一樣的女子,，看著自己繡的絲帕,，輕柔地說：“你是個很有天分的孩子，愿意和我學(xué)繡嗎,？”

　　從此她就跟著她,，在一幅幅繡品中，走進(jìn)杏花春雨,，品味煙水晴嵐,，欣賞畫檐芰荷。她學(xué)會了平針,，套針,，接針，滾針,，又自創(chuàng)了旋針,。

　　她出嫁后不久，沈繡娘就病逝了,，那個曾照亮自己少女時期,，如師如母般溫暖的女子，就此消失在她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