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前,,一夜未眠的玄荒帝獨自一人來到星祭閣的頂層,,在那扇緊閉的門扉前站立良久之后,終于抬頭敲了敲門,。
門開了,,一池清水寧靜的倒映著水上那朵碩大的蓮花,昏黃的燈光下看不清黑色紗幕之后那個人的臉,。
玄荒站在水池的這一邊,,問著對面黑紗之后的那人:“最后的結(jié)果,出來了嗎,?”
“三次,,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迸拥穆曇?,縹緲而遙遠。
“是嗎,?”玄荒看了看水中那朵蓮花花心之處的那顆綻放著紅色光華的水晶,,慢慢的轉(zhuǎn)身離開。
“你,,準備怎么做?”
“你是用什么身份問這句話的,?”玄荒回頭看著她,,聽不到回答,也沒有期待過能得到回答,,笑了笑,,“偶爾,我也想要跟神明賭一賭,。人心,,和命運,到底哪一個更可信一些呢,?”
大門再次關(guān)閉的那個剎那,,一張紙從門縫飄進,乘著那一陣風飛舞,,最終落到那朵蓮花之上,。紅色的光華流轉(zhuǎn)著,,清晰的照映著紙片上的字跡——
“地獄的業(yè)火在燃燒,東海的巨浪在奔騰,。
血染的長空在悲泣,,苦難的人們在嘶喊?!?p> ——這是星祭令透過長歡看到的未來,。
那天早朝的時候,帝君讓人宣讀了一份圣旨,,就在眾朝臣的驚訝中退了朝,。然后,這道圣旨的內(nèi)容似風般蔓延,,迅速傳遍了整個帝京城,。
圣旨的內(nèi)容只有一條:封長歡郡主為明陽公主。
沒有提明王,,沒有提明甲軍,。沒有人知道這道圣旨背后到底是什么蘊含著意思。
在長歡進京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剛剛成年的她就是下一任明王,明甲軍的主帥,。不過,,對于這道旨意,也沒有人能提出什么異議,。
當初明炎和聽月成親的時候,,因為玄氏、明氏兩族的詛咒,,明炎放棄了明王之名,,聽月舍棄了公主之名。雖然后來由于兩人打破的詛咒,,在太后的要求下,,聽月恢復(fù)了公主之位,但是,,明炎卻是一直都以炎王自稱,。
只是,因為炎王仍舊執(zhí)掌著明甲軍,,所以,,很多人都忘了,傳承千年的明王之名,在明炎那一代就已經(jīng)斷裂,。明炎的子孫,,到底是繼承祖先的明王之名,還是承襲明炎的炎王之位,?這個問題,,似乎從來都沒有人考慮過?;蛟S,,在很多人心中,即使明炎以“炎王”自稱,,他也仍然還是“明王”,。
這其中的差別,一般人或許不會放在心上,,但是,,玄氏一族卻十分敏感。
明王,,是可以名正言順取代玄氏至尊之位的人,。
這一層原因或許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但是,,還有一個原因——沒有人能確定炎王和世子的死亡,。
雖然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仍然沒有明炎和霽風的消息,,但是,,不論是炎王府還是玄明宮,對外宣稱的一直都是炎王和世子失蹤了,。既然這一任的“明王”還在,,所謂承襲就無從談起。
更何況,,早在霽風成年之時,,族譜上就注明了繼承人。所以,,帝君封長歡為公主,,而非明王,,在有些人看來,,反倒是念及同明炎的故交同聽月的兄妹之情,不愿承認明炎已逝,,王妃已亡,。
那么明甲軍呢?當初扶宥前往鵲山之時,說他只是代理,,等有一天炎王回來,,鵲山的一切他都會交還。現(xiàn)在,,帝君沒有提,,炎王也未歸。那么,,明甲軍,,仍由扶宥代理主帥一職。
就在那道圣旨剛下來的那日,,整個帝京城的流言瘋長的時候,,炎王府卻是一片安靜——不同尋常的安靜。
炎王府大門緊閉,,謝絕一切來客,,就連帝君派來宣旨的使臣都被攔在門外。
十幾個護衛(wèi)分守在炎王府的角落,,警惕著每一個接近府邸的人,。千胥和千翼守在長歡門外,而千陵和小茶,,在房間內(nèi)守著,。
長歡,昨夜被千陵抱回來之后,,說了一句話,,就昏睡過去,到現(xiàn)在還沒有醒來,。
昨夜千翼從濟世堂強行把大夫扛了過來,,心口的傷重新上了藥,雖然因為昨夜的折騰傷勢加重了些,,但好在也不算太嚴重,。大夫說修養(yǎng)半月就能好。
可是,,為何,,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山了,她還沒有醒來,?
小茶端了熱水給長歡擦臉,,擦著擦著眼淚就止不住的流出來了。千陵看她哭得傷心,,拉了她到一旁坐下,,給她到了被熱水,,接替了她的工作。
小茶捧著茶杯,,手心有暖暖的感覺,,身體卻覺得越發(fā)的冷了。淚水吧嗒吧嗒的掉進茶杯里,,她看著水杯中蕩起的漣漪,,突然放下杯子,跳起來,,說:“我去找拂云少爺,。”說著就往門外沖,。
千陵拉住她,,搖了搖頭。
“可是,,小郡主……快要死了啊,。”小茶蹲在地上哭起來,。
“小郡主會好起來的,。”千陵拉著她站起來,,走到長歡身邊,,看著長歡緊閉的眼睛,“小郡主需要你,?!?p> 小茶止住了哭聲,看到千陵堅定的面容,,再看看長歡蒼白的臉,,整個人放松下來,點了點頭,。
千陵見她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放開她,走了出去,。
“大哥,,小郡主怎么樣了?”千翼見千陵出來,,急急地問道,。
千陵沒有回答,就那么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他想起了去年那場戰(zhàn)爭,送走小郡主之后,,他請命到庭陽峰保護炎王,,可是炎王和王妃說:“你的任務(wù)是守著炎王府,若是我們都戰(zhàn)死了,,就只有你們能保護長歡了,。”
他們這一群人,,都是從小沒爹沒娘的孩子,。在進入炎王府之前,他們有的是獵靈人,,有的是黑夜里的殺手,,有的是梁上君子——
都是無處可歸的流浪人,過著刀口上舐血的生活,,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今天在銷金窟里縱情聲色,明日就可能命喪黃泉,。
是炎王府,,讓他們有了家的感覺,讓他們手中的劍,,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
“今后,我們一起守護炎王府的笑聲吧,?!?p> ——失蹤半年的小郡主,歸來的時候跟他們這么說,。
“我去把拂云少爺找回來吧,。”千翼見千陵一直不說話,,猶豫著提議道,。
千陵看了他一眼,拍拍他肩,,沒有說什么,,走開了。
小郡主,,若是你也不要我們了,,我們又該去到哪里呢?或許,,小郡主從來都不知道,,炎王府的笑聲,,從來都是因她而存在的。
千翼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看向千胥,。千胥搖搖頭,說:“或許,,找到他也沒用,。”
“我去找,?!鼻б碚f就向著外面疾馳而去。
昨夜,,長歡回來的時候,,說的唯一一句話是:“拂云,先生和柔光姨娘死了,,初雪跳崖了,。對不起,對不起……”
而后,,千翼去找大夫的時候,,拂云就離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也沒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
長歡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看到了爹爹和娘親,。
他們在看她練劍,跟她對練的是拾碎,,那個總是跟在爹爹身后,,總是被她戲耍的小孩兒。
拾碎很高興,,因為炎王說他若是打敗了長歡就能成為親衛(wèi)隊的隊長了,。
明甲軍聚集在炎王和王妃身邊,看著演武臺上的兩人,,笑得很開心……長歡笑了起來,,可是,突然,,她的劍失去了目標,,眼前的拾碎消失了。
她茫然四顧,,才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消失了,,而自己正站在一片開滿彼岸花的原野上,。
她開始奔跑,竭盡全力,。
可是,,身后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誘惑著她,讓她停下來,,拉扯著她的腳步。那個聽不見的聲音讓她覺得很溫暖,,很親切,,但是,也很恐懼,。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跑,,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不能留在這個地方……她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遠的路,。
彼岸花的紅色看不到盡頭,她喘著氣,,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腳步越來越沉重,卻固執(zhí)著不肯停下來……
醒來的時候,,長歡感覺到手臂上的重負,,轉(zhuǎn)頭看到枕在自己手臂上睡覺的小茶。
她動了動手臂,,弄醒了小茶,,看著她濕潤而茫然的雙眼笑了笑,說:“小茶,,我餓了,。”
“小郡主,?,!”小茶終于反應(yīng)過來,抱著長歡哭起來,,“小郡主,,您終于醒過來了!”
坐在桌子旁的千陵聽見動靜早趕了進來,,看著長歡從小茶身后對自己笑著伸出了食指和中指比了個剪刀手的手勢,。
那是勝利的意思。
千陵的眼里泛出笑意,,說了聲“我去通知大家”,,就匆匆的出去了,。
丑時都快過半了,整個炎王府卻沸騰了,。
小茶和千胥給長歡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銀耳蓮子羹、雞蛋米酒糊,、枸杞烏雞湯,、清蒸鱈魚……長歡看著一桌子的菜笑了,接過小茶遞過來的燕窩粥,,喝了一口,,笑著比了個大拇指。
看著圍著自己的一群人,,聽著屋子外面的笑聲,,長歡放下碗,說:“大家都不睡覺嗎,?要不我們來開宴會吧,?”
“好,”千翼笑起來,,“我要喝酒,。”
“千陵,,讓人把這一桌子菜都搬到后院去,,再把篝火燃起來?!遍L歡對千陵說,。
“還有煙火,上次洛薇送來的,,都沒有放呢,。”千翼笑著跑出去搬煙火,。
當巨大的煙火劃破炎王府的夜空之時,,帝京城里的幾雙眼睛同時看向那個絢爛的方向。
正在寂靜的街道上巡視的洛蘭聽見煙火劃破天際的聲音,,回頭看到那從天而降的巨大花朵之時,,靜靜的看了良久。
——炎王府的小郡主,,玄明王朝的明陽公主,,醒了。
這詭譎的帝京城,不知道又會掀起怎樣的巨浪呢,?那個看著柔弱的女子,,該拿什么來面對帝京繁華祥和之下的暗流洶涌?
洛蘭看向西方的天空,,喃喃的說道:“爹爹,,我突然很想看看西北的那座山到底是什么模樣的了?!?p> 剛剛睡下的玄荒帝聽黃同報告了這個消息之后,,披了一件風衣就出了門。
走過長長的青石步道,,登上了玄明宮東方的那座高高的閣樓,。看著遠方隱隱約約的焰火,,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絲光彩,。
“醒來了嗎,?”玄荒帝輕輕的說道,,然后又問身后的黃同,“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嗎,?”
“郡主……”黃同頓了一下,,轉(zhuǎn)而說道,“明陽公主心口受傷,,據(jù)診治的大夫說,,似是利器所傷。不過,,并無大礙,。只是,不知為何,,公主一直昏迷不醒,。兇手目前沒有查到,但公主進宮那晚,,也就是受傷那晚,,府上有個人連夜出了城,向著西方去了,?!?p> “什么人?”
“拂云,?!?p> 玄荒帝沒有再問下去,他想到了那個晚上長歡跟他說的那個故事。丘澤,,你我之間,,到底誰欠誰的更多呢?
***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無音打開東晁殿的大門之時,,看到站在門口的玄荒帝和跟在他身后的黃同,嚇得差點被門檻絆倒,。
“君上金安,。”
“起來吧,?!毙淖哌M殿門,四處看了看,,“太子呢,?”
“在寢殿?!睙o音把玄荒帝引進正廳,,進門前讓無覺去請?zhí)舆^來,讓無顏上了茶,,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一旁侍奉著,。
玄夜進來的時候,看到玄荒帝正在翻看桌子上的文件和書冊,,壓下心中的疑惑,,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最近挺用功的,,看來即使秋琉不在,,你也沒忘了溫習功課?!毙牡氖种冈谑种械哪遣坎哒撋宵c了點,。
“謝君父夸獎?!?p> “快到早朝時間了,,你換身衣服隨我一起去?!毙牡壅f道,。
玄夜愣了愣,躬身應(yīng)是,。
“玄夜,,”玄夜退下的時候,,玄荒帝突然叫住他,“息族的那些人怎么樣了,?”
玄夜怔了怔,,據(jù)他所知,瑀南一事靈族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時候找到息族還有意義嗎,?
不過,他還是謹慎地回答道:“沒有消息,,兒臣派人在瑀南搜索了一個月也沒能找到他們,。要再去找找嗎?”
“不用了,?!毙牡蹟[擺手,“這件事就這樣吧,?!?p> “是?!?p> “玄夜,,你覺得,帝君最重要的品質(zhì)是什么,?”玄荒帝突然問道,。
玄夜被這個問題嚇到,,額頭上冒著汗珠,,不知道帝君問這個問題到底是什么意思,猶豫之下終于說道:“氣度,?!?p> “氣度……”玄荒帝似乎在思考,沉默良久,,終于揮了揮手讓他退下,。